第二章_新入勞動力保障措施
 
 
 
 

吃飽後收拾完畢,樹精老人帶璽克去他的房間。今天已經晚了,璽克不用上工。璽克一面走一面記住路線,打算等樹精老人一離開就逃跑。

員工宿舍在園區深處,距離大門至少有數百公尺遠。這棟建築看起來也像是設計來給至少五十人住的,但現在沒有一盞燈是亮著的。

樹精老人帶著璽克踩過躺在川堂地板上的破紗門,帶璽克走到一樓走廊底端一扇全新的鋼板門前面,推開門說:「這是你的房間。已經打掃過了,被子和枕頭都是新的。」

璽克戒慎恐懼的看進房內。從先前看到的情況推測,宿舍想必也與廢墟沒有兩樣,結果跟璽克上一個老闆給他的房間比起來,這裡根本就是天堂。

房裡乾淨整齊,有床和小桌,天花板上還裝著魔燈。牆上的水泥漆平整,沒有出現剝落狀況。就是被單和枕頭套的「黃色小雞在青草地上玩耍」圖樣像是小孩用的,但璽克才不在乎這種事。

璽克看到房間裡有一扇和門正對的大窗戶,大約兩公尺高,一公尺寬。現在窗簾是拉上的。於是他走上前打算拉開窗簾,樹精老人卻伸出枯枝手勾住璽克的袖子,不讓他碰窗簾。

「太陽已經下山了,不可以開窗戶。」樹精老人說。他把臉貼近璽克,眉頭的皺皮往上抬,稍微拉大底下的兩條眼縫。於是璽克終於可以看到他的眼睛。樹精老人的眼球是全黑的,看不到眼白,瞳孔裡有奇怪的黃色亮點在打轉,軌跡很像是在水杯裡放一些會漂浮的小球,再順著同一方向畫圓攪拌的結果。璽克猜測那是某種年紀大的人會有的眼部病變。

璽克縮著脖子以遠離樹精老人,回答:「嗯,好。」

樹精老人對璽克的回答很滿意,笑得嘴都快咧到耳邊了,眼睛瞇了起來,再次埋藏進皺皮底下。他拖著腳慢慢倒退走向房門:「九點以後禁止離開房間,好好休息,晚安。」他在退出房間的時候順便把門帶上, 然後璽克聽見一聲小小的:「戚——喀啪。」

發出聲音的位置,高度大約在門把那裡。聽起來像是金屬材質的小型實心物體,先在同材質的平面上滑行,再進到某個卡榫裡,最後撞到木頭的聲音。

這是鎖門的聲音。

璽克衝到門前,抓住門把用力轉,門把只稍微動一下就卡住了,他被鎖在裡面了!

「好睡。明天吃早餐的時候我會來叫你。」樹精老人隔著門說。飛揚的尾音聽起來相當愉快。

璽克踹了門一腳,結果只是讓他痛到單腳跳來跳去。在這個什麼東西都年久失修的地方,偏偏就他這間房間是嶄新鋼板門,難不成是特地裝來關新人的?

無論是地板還是天花板,看起來都不像有留管線孔的樣子,璽克只剩一條路可以逃離房間了,就是那扇大窗戶。樹精老人鎖門的行為更加刺激璽克想逃的意念,他把警告拋諸腦後,雙手一口氣拉開窗簾。

這扇窗戶毫無景觀可言,因為根本看不到外頭。鐵窗上面嚴實的貼滿了黃色封條,連一絲能透風的隙縫都不留,根本就糊成了一整片紙牆。這些不是普通的封條,上面蓋有光明之杖的紅色印記。這些封條有法術封鎖的效果,除非先拆掉這些東西,否則穿牆類法術會被擋下來,也無法用法術把這扇窗變成通往別處的傳送門。

這一刻,璽克心裡浮現的念頭是:這個地方到底有多難待,居然要用這種激烈手段阻止新人逃跑?

璽克用比拉開時慢上許多的動作拉上窗簾。他彎腰打開放在地上的大皮箱,把壓在最底下的祭刀拿出來。這把樸素的黑木柄短刀是他最重要的資產之一,重要程度大概就像假牙對樹精老人來說那麼重要。如果他有保險箱,他應該也會想把這把刀鎖進去。

璽克原本是使用所尼語系法術的法師,這種法術是一個全國知名邪教團體使用的法術。璽克在脫離那裡之後,才去法術補校學習現代法術。在他的人生中,他使用所尼語系法術的時間遠多於現代法術,所以當他需要用到法術時,他也是直覺先想到所尼語系的作法。而祭刀,就是所尼語系法術的重要媒介。雖然現在所尼語系法術並非禁止法術,但是因為當年那起邪教事件實在太有名,對大多數民眾來說,「所尼語系法師」仍然是「壞人」的同義字。璽克不能大大方方的展示祭刀,只好像這樣藏起來。

現在時間應該差不多正是九點,可能過了一點點。璽克並不打算遵守九點的禁令。對他來說,規矩這種東西就是設來給人打破的。他站到房門前,思考是要叫使魔把門吞了嗎?這扇門看起來是這地方少數還能賣錢的東西,璽克不太想對這種東西下手。這面新進人力保障設施不好對付,裝的人有想到這地方的新人必定是個法師,上面有附魔,開鎖術對它無效。

璽克一面思考離開方法,一面用祭刀刀柄敲敲門把,發出「篤、篤、篤」的聲音。突然,門板猛然往他這邊跳了一下,四邊門縫吹進來一陣冷風。

璽克嚇得後退一大步。門又猛跳一次,震到天花板掉下幾許碎屑。這種跳動方式有如外面有頭大公牛在撞門。門過了三秒沒有動靜,於是璽克又往門的方向跨了一小步,兩秒後,門外開始有連續不斷的金屬敲擊聲,聲音越變越大,到後來簡直像是有好幾支重金屬樂團在門外演奏,外加大批蹦跳不停的舞者。

璽克轉身跳上床,抓緊祭刀把自己埋進小雞棉被裡,蒙住頭縮成一團。

隔天早上樹精老人來叫璽克吃早餐。璽克出門時看到,全新的鋼板門外側多了二十幾個昨天沒有的凹痕。

 

 

 

吃完早餐後,樹精老人領著睡眠不足的璽克上工去。

樹精老人邊走邊說:「你要是肚子餓的話,自己去廚房煮零食吃,冰箱在哪裡你記得吧?不過不要超過九點還跑出來,想吃宵夜的話跟晚餐一起準備,帶進房間裡,隔天再把盤子拿出來洗就好。不要三更半夜的還跑去廚房。」

璽克懷疑在封條鐵窗和鋼板門的包夾之下,他是否還有三更半夜抵達廚房的可能。

樹精老人走到一扇掛著銀色門牌的門前。牌子上寫著:「分解室」。

這扇門雖然不像璽克的門那樣是新品,但是那一體成型的厚重感,鑲在門邊的七道精鋼重鎖,外加刻滿密密麻麻的鎮壓法陣,應該是用來關比新人更會逃跑的傢伙。

樹精老人兩手抓住鎖上的輪式握把,用力轉圈,一道道把鎖打開,他在換氣的間隙說:「這個地方最早的時候啊——用的是自動門。就是那種跟總理府一樣的門——有人靠近就會叮——的自己打開,人走了又自己關上。那時候自動門沒幾個地方有——那俐落的樣子別人看了多羨慕啊——結果啊,垃圾老是開門跑出來遊蕩,弄得我們每天下了班還要到處抓垃圾——垃圾還曾經衝到外面的民宅去大鬧,只好換成現在這個門——那時候大夥好沮喪啊——我這個年紀早該退休了,現在要我去抓垃圾我也沒那個力氣啦——」

垃圾會在外面遊蕩?那到底是什麼鬼東西?璽克皺眉想像那是什麼景象。璽克的工作是「魔法廢棄物分解員」,工作內容正如其名。許多商業魔器結構複雜,跟科技產品一樣不能整個扔去燒,必須先拆開,把各部分分類處理。璽克認為他的工作就是作這件事,但願不是他一廂情願。

門打開之後,裡面的狀況讓璽克聯想到邪教團體裡頭的拷問室。

牆壁本來應該是採用讓人心曠神怡的綠色,但是已經褪色成不均勻的黃與綠色斑塊,上面經年累月噴到各種不明液體,留下一個個染色或是腐蝕的痕跡。房內除了擺著掉漆的置物櫃跟好幾大排檔案櫃之外,還有八張外型像是不銹鋼手術台的分解桌。

樸實耐用的分解桌周圍有讓人戰慄的設備。每張桌子都附設一個大鐵籠,製作鐵籠的實心鐵條每根都比成年男子的大拇指還粗。桌面上上還有跟台子焊在一起的手銬腳鐐。每張桌子的邊緣都有直通處理場的零件投入口。旁邊地上的工具架上放的不是螺絲起子,而是電鋸、油壓剪、金屬大榔頭、剁骨刀之類非常適合用來肢解人體的東西。

其中一張桌子已經有人在使用了。那是一個年紀和璽克差不多的年輕男子。他有一頭深褐色的長髮,用深藍色髮帶整齊的束好。他的骨架端正纖細,穿著一件明顯價值不菲的立領鑲邊法師袍。那件袍子帶著璽克穿的便宜貨不會有的絲緞光澤,用顏色相近的絲線繡上了水波般的保護圖騰。領口戴著寶石胸針。在璽克身上至為常見的脫落線頭當然是一根也沒有。

璽克看起來就像是在垃圾場出生長大的,而他看起來就應該要出現在上流社會的宴會上。他跟四周景色完全不像是處在同一個空間,雖然他正好把一盒螺絲扔進分類箱,但那個動作看起來像是揮手撥過琴弦般優雅,使得這個廢墟突然都有了點華麗感。

璽克覺得他好像是跑錯時代的幽靈。如果是樹精老人口中剛蓋好那時的第四焚化爐,也許就會有他這樣的人吧。

那個人轉向璽克這邊,和璽克視線對上了。他對璽克露出一個恰如其份的微笑。既不會太熱烈而顯得肉麻,也不會太內斂而被誤會是冷漠,他對璽克表達出適度的親切。璽克總覺得他在哪裡看過這種純熟的笑臉,但是相關回憶牽扯到心靈創傷,他一時間想不起來。

「你好,你是新來的分解員嗎?」男子問璽克。這個人的聲音很好聽,柔潤又充滿韻律感,不急不徐,發音在標準中混著一點顯示品味的故意走音。璽克確定這是社會上層階級的特色。「你可以叫我小碴。」男子笑說。他的五官看起來還有點孩子氣,有著在物質充裕的環境裡才能養成的悠閒氣質,一雙圓圓的金色眼睛裡閃耀著好奇的光芒。

「我叫璽克。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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