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_腦袋裡的問題

 

 

 

 

璽克走到登記室門前,把手放在門把上。他的掌心有刺刺的感覺。不是靜電造成的,這種似有若無的觸碰感覺,是法術能量。這裡不久前才有人用過開鎖術。璽克把門打開一條縫,看到裡面有一頂堆滿紗和布花的寬邊帽,璽克把門整個打開,當機立斷的脫下腳上鞋子,對準那頂帽子扔了過去。


房內那個戴著寬邊帽,身穿華麗長皮裘的男子蹲在滿地拖出來的抽屜中間,背對著璽克。腳邊還躺著一座壞掉的鎖頭山。他憑本能感覺到有來自背後的殺氣,想要跳起閃避,結果被腳邊的抽屜絆到,雖然成功閃過鞋子,卻也結結實實的摔在抽屜堆上頭。

抽屜全是金屬作的,公家機關的東西邊角當然沒有磨圓,看起來很痛的樣子。

「這什麼——鞋子?不是毒草彈?」戴寬邊帽的男子在抽屜堆裡游泳了三秒才成功站起來,他用戴著絲質手套的手,把鞋子拿到跟臉差不多的高度觀察,然後扔回給璽克:「你該換雙鞋子了,鞋跟都開口笑了。」這個人全身上下都是造型誇張的華服,是這個時代的人甚至不會穿去參加宴會,只有參加相關主題變裝舞會才可能會那樣穿的華麗。

「主人甚至不值得用一顆毒草彈對付耶。」一名長著黑色長尾巴的少女坐在魔話桌旁邊的椅子上。她的兩腿從大腿處交叉,放在上方的那條腿角度略微抬起,讓下方的神祕三角地帶處於好似可以看到卻又看不到的曖昧狀態。她穿著套頭連身毛線裙和黑色長風衣。一頭豐厚的黑色長髮在頭左邊盤成一朵花的形狀。她能在那張長短腳的椅子上擺出這樣妖撓迷人的姿態而不摔倒,實在是相當了不起。

這兩個人是奈莫和莉絲娜。前者是璽克以前在黑暗學院的室友,後者是前者的使魔,品種是媚魔。

奈莫在黑夜教團的事情結束之後,致力於能讓自己再度被通緝的事業。他是黑市法師,專作些政府不准作的生意。就跟璽克目前體會到的社會定律一樣,犯法的人總是比較有錢,所以奈莫比璽克有錢。

「你又在找什麼違法的東西了?」璽克把鞋子穿回去,為鞋子底下那變得更大的開口感到驚詫。

「這個嘛——」奈莫伸出一根食指,昂起下巴,擺出得意的樣子。他看起來像是打算說出一個非常偉大的計畫,卻又突然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頭低下來,手指也彎曲收了回去,低聲說:「說了你會笑,還是不說了。」

這種說法璽克昨天才聽小碴說過,讓他更好奇了:「到底是什麼東西?你說出來的話,我會考慮看看要不要放過你。」

「不,我不會說的。那個實在是——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就是——我知道那東西居然是『那玩意兒』的時候,也很傻眼啊。」奈莫欲言又止,拿下帽子用雙手捏著。

「你篤定不說?」璽克拔出祭刀威嚇奈莫。

奈莫一手把帽子戴上,另一手拔出他的祭刀。他的祭刀刀柄是十七隻彼此堆疊踐踏的惡魔,波浪狀的刀鋒閃閃發光,就和他的衣服一樣引人注目。奈莫說:「不說、不說、絕對不說。說了你會覺得我像個白癡。」

「你早就是個白癡了。」璽克低吼。

「我覺得多這一次有差!」奈莫搖晃祭刀說。

莉絲娜用左手食指按著自己的下唇中間,又沿著唇瓣斜斜的移到下巴左側:「主人,您最好避免和璽克大人起衝突。您現在是個沒用的廢物,雖然不利條件一樣,但璽克大人還可以把您當成沙包打,您不行啊。」

「不利條件?什麼東西?」璽克把祭刀打橫舉起,皺著眉頭問。

「這個喔。這地方給設計成會吞噬法術能量。你想想嘛,這地方每天燒掉那麼多魔法垃圾,一定會釋放出大量的自由能量,那些能量不處理一定會發生問題。」奈莫一攤手:「所以這裡整個園區都會把法術能量吞噬掉,法術結構很快就會崩潰,法師的招術在這裡沒什麼效果。」

璽克挑起一邊眉毛。他知道之前那些法術為什麼會失效了。他冷笑著說:「所以你也不能用穿牆術逃跑了。」別的法術就算了,只不過是持續時間大幅縮短而已,穿牆術在這種環境下會有卡在牆壁中間的危險,嚴重失敗時身體甚至會跟無機物黏在一起,那是會出人命的,所以根本不能用。

奈莫掩嘴說:「啊,好像不該說喔。」

竟然把這麼關鍵的事情告訴璽克,雖然平常璽克就覺得奈莫的思維很有問題,不過今天他的智商好像巨幅下降了。

「主人您是大白癡。人家覺得這一次差很大。」莉絲娜眼睛轉了一圈,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顆紫色的球砸在地上。球像是裝水的氣球一樣,在地上破裂。裡面的紫色液體快速蒸發,冒出大量刺激性的紫色濃煙,一下子就充滿整個房間。

璽克的眼睛睜不開,眼淚鼻涕直流,猛烈咳嗽到幾乎要站不住,卻只是越來越難以呼吸。就算他聽見奈莫的咳嗽聲跟莉絲娜的腳步聲一起離開房間,也無力追趕。璽克的使魔沒辦法把他拉出去,他只好自己用爬的出去。他摸著牆壁移動,就算出了登記室,他的眼睛還是睜不開,他一直爬到周圍溫度突然下降,出到戶外時眼睛才能勉強睜開。他拿草藥擦臉、又放在嘴裡嚼,咳到肺都在痛,好不容易才能正常呼吸。

登記室裡的毒氣要等一段時間,才會自然分解成無毒氣體。璽克認得那顆紫球,被那東西嗆到,除了呼吸系統本來就脆弱的人之外,並不會造成傷害,不過還是很不好受。

璽克沿著牆壁走在沒有草的草皮上頭。他不時用袖子擦去臉上淚水,喉嚨也很痛,希望吹風能讓他舒服一點。





這個季節吐氣時嘴裡會冒出白煙。

璽克遠遠的看到樹精老人在掃地。他掃地的方式對地面毫無影響力,落葉不斷從稀疏的竹掃把縫隙裡溜掉,在掃把掃過以後繼續留在原地。

璽克走到樹精老人旁邊,在距離四十公分的地方停下來。樹精老人自顧自的掃地,完全沒注意到璽克。

「老先生?」璽克出聲喊。

樹精老人沒有反應,繼續掃地,璽克甚至不確定他有沒有看到樹葉溜走的狀況。

「老先生!」璽克兩手放在嘴邊圍成杯裝大喊。

過了五秒後樹精老人才抬起頭,用每秒轉動十度的慢速先看了沒人在的左邊,才轉向璽克所在的右邊。他盯著璽克看了三秒,總算開口回應:「啊——原來你在啊。」樹精老人咧嘴露出假牙,然後又繼續掃地。

「老先生,登記室裡有人放催淚彈,暫時別去那裡。」璽克說。

樹精老人沒什麼反應,也沒問是誰放的催淚彈。璽克站在那裡繼續擦眼淚,突然樹精老人就開始講古了:「我在這裡作了三十五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年輕人——也許你這樣的人只有到這種時候才會出現吧——在和樂融融——的地方是看不到你的——」

「我很奇怪嗎?」璽克皺眉問。

「——你不夠奇怪——這就是你奇怪的地方。」

璽克完全聽不懂。樹精老人說話居然比小碴還要難懂。

「——你這人啊——對這個社會來說很奇怪,簡直是驚悚。可是啊——當你處於足以讓人們變得奇怪,甚至是讓人瘋狂的環境裡,你卻表現得異常正常。」

「異常正常」這種詞組似乎有某種不合邏輯之處,總之璽克聽懂了。他抓抓後頸說:「簡單說就是不合群。」璽克覺得那顆毒氣球讓他的皮膚癢了起來。他問樹精老人:「老先生,你是這裡的第一批員工?」樹精老人剛說他在這裡待了三十五年,之前局長大人也說這個地方運作了三十五年。

「這裡蓋起來的時候——我就在了。那時候這地方多——漂亮啊。世界各國的法師都——來參觀學習,是國際模範啊——那麼多的文章都在討論我國是怎麼作的——那麼多他國官員要求自家政府拷貝我國經驗——每次大煙囪重新油漆的圖案要辦比賽決定——能夠把圖留在那裡是一種榮譽,全國的藝術家競爭——

「那時候——能進到這裡工作的都是最優秀的法師——衝著這地方建設者的名字——大法師查.拉古尼曼森.古里絲莫拉.梅吉克.薩耶弗農——每個人都想要追隨他做事——」

樹精老人只有那個長之又長的名字唸得特別順,沒有絲毫拖延。

「——就算加班也無所謂,人人自願為第四焚化爐付出——那時候還沒有法師勞動基準法,年輕人多拼啊——就連假日也都忙著打掃——現在只剩下我這種該退休的老骨頭在努力囉——」

樹精老人最後那段話提醒了璽克。今天對樹精老人來說也是假日,他卻在打掃(雖然打掃前打掃後看起來沒什麼差異),而璽克這個應該要對工作充滿衝勁的年輕人卻閒在一旁,兩手空空的聊天。要不是樹精老人也只有一個人,工作和不工作的比例達到一比一,這就足以證明璽克非常不合群。

璽克動了動脖子,覺得皮膚越來越癢了。

「我去沖個澡。」璽克說。這可不是不工作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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