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_九點後的王國

 

 

 

 

 

門外一片黑暗。璽克去按燈的開關,燈沒有亮。如果不是燈恰好在這個時候從快壞掉變成完全壞掉,就是這個地方的照明在門禁時間之後會自動切斷能源。璽克在黑暗中站了一陣子,讓眼睛適應黑暗。然後縮著頭、弓著背,躡手躡腳的前進。

 

走廊上很安靜,連蟲子或老鼠的聲音都沒有。璽克又走了一段路,到有窗戶的走廊上。外面的雲散去了,月光透過破碎的窗戶照進來,在地上形成一塊塊不規則的亮面。

 

他邊走邊注意腳下。這裡有不少踩了會發出聲音的鬆動瓷磚,也可能會踢到空罐或舊零件。

 

他聽到前方一段距離外有說話聲傳來:「快、快、祭典就要開始了。」

 

璽克聽見微弱的歌聲傳了過來。這種只會使人越聽越煩躁的旋律,肯定就是每天吵到他不能睡的那群騷靈沒錯。璽克站在原地等了一下,判斷那個聲音是漸行漸遠,他就大膽跟了上去。他一路追到往一樓的樓梯間。歌聲和金屬敲擊聲是從樓下傳上來的,他選了個可以擋住樓下的人視線的位置,露出一邊眼睛往下看。

 

正一格一格慢慢走下樓梯的「那東西」外型跟人體有極大的差距。

 

它的頭部是一個倒扣的魔法壓力鍋,身體是一張雙人魔力溫控床墊,兩邊的手一個是附魔鍋鏟,一個是附魔的工程用鏟,兩邊重量差很多,但沒出現重心不穩的問題。它用兩把魔力抗紫外線傘當成腿,這麼細的東西看起來應該撐不住床墊的重量才對,但也沒折彎。它身上還掛著一堆零碎的魔法物品,像是空的捲軸桶、廢棄護身符,一層層像蓑衣一樣披在身上。這些東西之間都沒有用任何東西連接,也沒有綁在一起,卻很神奇的不會散開。璽克仔細看,發現物體和物體之間有微小的法術能量流動,偶爾會噴出幾點火星。

 

那些敲擊金屬的聲音,就是這種東西移動時發出的。璽克不太確定這個垃圾構成的外型是實體還是靈體。靈體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為該有的重力並沒有在這個形體上發揮效果,而且白天璽克也沒有看到組成這東西的材料,出現在佇坑以外的地方。

 

等那東西抵達一樓後,璽克跟著往下跑。他發現樓下有一大群這種垃圾騷靈,數量多到璽克還以為佇坑門是不是被突破了,囚犯通通跑出來示威遊行。每隻垃圾騷靈的組成零件都不一樣,璽克甚至看到有一台收銀機。垃圾騷靈的體積有大有小,有些正在合併,零件一個個爬到對方身上,直到組成一隻更大的垃圾騷靈。也有兩隻垃圾騷靈大力撞在一起,撞到都散了,掉落的零件就各自獨立,變成一群小垃圾騷靈。

 

璽克能夠施法把自己隱藏起來,讓靈體或實體不容易發現他,但是現在第四焚化爐的法術能量吞噬還在作用,他可以連續施法,不斷補足流失的能量,但這樣作的話,他身上的法術材料很可能才走個十幾公尺就用盡。

 

如果他想混進騷靈群裡找到女王,他最好去廚房偷些飯菜當材料。

 

四樓有通往員工餐廳的長廊,走那裡應該比往騷靈群聚的一樓走要好一些。璽克往上爬,樓上的騷靈明顯少很多,或許跟佇坑的重大垃圾都埋在地面下有關。

 

他沿著長廊偷偷摸摸的移動,前面來了一大一小兩隻騷靈。小隻的是文具用品總匯,腦袋是釘滿圖釘的軟木片,腳是兩隻圓規,一手是長尺一手是墨水筆;大隻的是一隻頭頂烤爐的四門對開冰箱,手是氣密保鮮盒和製冰盒。璽克施法隱藏自己,緊貼著牆壁以免被碰到,等他們走過。在距離很近的時候,璽克聽到他們說話,他們壓低聲音彷彿這是不能傳出去的秘密。

 

「還是沒有進入分解室的方法嗎?」

 

「唉,那裡有專門對付無魂者的鎮壓法陣,我們在那裡根本無法存在。」

 

「上次差點就可以進去了,如果那個人沒有發現,乖乖把活板門拆下來就好了。」

 

「是啊。除非把門拆了,不然我們進不去。」

 

璽克心想:那他在分解室拍到的女人照片不是騷靈造成的。他想想覺得毛毛的,就不再想了。

他抵達員工餐廳門口。他先躲在門邊,探頭看裡面有沒有騷靈。用餐區看起來很平靜,他們吃晚餐時拿出來的隔熱墊還放在桌上沒收。他走進員工餐廳,廚房的門在餐廳深處,是關著的。他希望那裡面沒有躲著騷靈。最糟糕的情況是一打開就有菜刀版本的騷靈朝他撲過來,那樣的話,他會立刻把門當成盾牌關上。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防止法師把廚房當成工作室爆破(傳統上有火有鍋就是法師的好工作室),廚房的門厚達七公分,應該擋的住。

 

璽克打定主意伸出手,他的手剛剛放上門把,突然,他掛在脖子上的銀匣跳動起來,撞擊他的鎖骨。使魔在警告他,有危險!

 

璽克立刻反拿祭刀,猛力迴身,刀子順勢往身後揮出。

 

瞬間,璽克看到站在他背後的那個人,以人類絕對不可能作到的急速下腰動作,腰快速往後折九十度閃過璽克的攻擊,在刀子揮過後又立刻打直。期間腿和手都沒有移動位置。感覺那好像不是人,而是一張摺紙。

 

「不是說食物早點拿回房間吃嗎?」那個人用沙啞的聲音說:「半夜還跑出來找吃的。」

 

璽克定睛一看,發現那是樹精老人。對方臉上的皺紋全都擠成一團,對璽克說:「年輕人就是胃口好,但也忍耐一下,等天亮再吃嘛。」

 

璽克刀子舉在半空中僵住,不知該如何是好。

 

樹精老人伸手把璽克的手按下來。他的手很熱,牽著璽克的手靠近祭刀袋,璽克就自動把祭刀收起來了。樹精老人說:「別這麼緊張。只是貪嘴罷了,哪個孩子沒半夜翻過冰箱?我不會生氣的。但是你不注意自己的安全,我就會生氣囉。」樹精老人牽著璽克的手,打開廚房門,拉著璽克走了進去:「我熱湯給你喝。你吃了就回去睡覺,別又出來遛了。」

 

璽克像是作壞事被媽媽逮個正著的孩子一樣,乖乖坐在椅子上,兩腿併攏手放膝上,等樹精老人從冰箱裡拿湯出來熱。

 

「喏。」樹精老人盛了一碗湯給璽克,自己也盛了一碗坐下來喝。

 

偷食物被活逮這件事實在太震撼了,璽克受到衝擊,一時間連湯是什麼味道都嚐不出來。等他喝掉半碗湯,整理好情緒,他想問那個更具衝擊性的下腰是怎麼回事,卻問不出口。萬一真相與人工關節、個人病史之類的隱私有關怎麼辦?璽克告訴自己,廚房門口那麼暗,他可能是看錯了。

 

他考慮到湯快見底了,決定問個比較有建設性的問題:「老先生,您對這裡的騷靈知道多少?」為了避免對方迴避問題,他又加了一句,以便把對方扯進來:「您好像一點也不怕騷靈。」

 

「我在這裡——很久了。我是看著那傢伙長大的。」

 

也就是說,不管璽克還是騷靈,對樹精老人來說都是一樣的:一群小鬼頭罷了。

 

樹精老人接著說:「說到騷靈啊——那個本來不應該出現的。可是現在魔法產品製造技術越來越複雜——還有好多商業機密不讓別人知道——處理技術跟不上,才會出現那些東西。」

 

「有什麼訣竅可以避免他們騷擾嗎?」璽克兩手捧著空碗問。

 

「你對他們沒有興趣,他們就對你沒有興趣。」

 

「我對他們一點興趣也沒有。」

 

「那你今晚跑出來作什麼?」樹精老人的皺紋變得更擠了。

 

璽克別開眼睛,看了一陣子天花板,才說:「偷食物。」

 

他明明就可以選擇不要出門,他可以不要去查探騷靈的真面目,他走出的每一步其實都可以選擇抽身,但他卻選擇深入。被樹精老人這樣一問,他才不得不承認,他對這個地方的詭異之處大有興趣。

 

「好奇心可以殺死一打法師。」璽克把諺語當成回答。其實這本來是個關於貓咪的諺語,不過相較之下法師應驗的機會似乎更高。他在法術補校裡有學到,魔法學科之所以能發展到現在這種規模,根基就在於想要瞭解世界的慾望。因為受到這種欲望推動,法師才會不斷鑽研法術,登峰造極。也因為這樣,經常有法師把自己給炸了還無怨無悔。

 

「我看過很多年輕法師——」樹精老人的聲音變得低沉粗啞:「——你是當中最有活力的一個。」

 

活力?璽克偏了一下頭。他覺得這個詞跟他這個衣著破爛、整天錢來肉去,沒有任何遠大志向的小子之間,有大到可說是毫無關連的差距。以現在流行的夢想主義標準來說,他這人的人生根本就已經結束了。

 

樹精老人說:「活力跟外表無關,也跟口頭上的高談闊論無關。你對這個世界的每一件事都有興趣,這就是活力。」

 

樹精老人笑了一下。璽克再次看到他眼裡那些閃爍的黃色光點。

 

「我很想看看你會變成怎樣的大人,但老人家時間不多囉。」樹精老人長長的嘆氣,他把璽克的空碗拿過來,跟他自己的碗一起洗了。然後他抓著璽克的袖子,把他拖回宿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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