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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_諾皮格的木頭

 

 

 

三人走出警局時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可以直接回家了。

兩人一使魔在街上徒步前進。這一帶有很多高級餐館,門面裝飾成各種不同國家的風情,許多衣著華貴的男子摟著衣著同樣華貴,不過布料少很多的女子。

「那隻惡魔會不會又去你家找你麻煩?」一台魔法動力計程車從旁邊開過去,奈莫沒有揮手叫車,就讓那台車去載另一組喝醉的客人。

「不知道。」璽克看著地面一股勁的往前走。他打算靠自己的腳走回家,估計要走上一個半小時。

奈莫偏頭看璽克:「我去你家過夜怎樣?」

「很擠,不要。」

「說得也是。」奈莫抬頭往上看。高樓遮住了絕大部分的天空,月亮也被遮住了。他可以想像璽克的居住環境是怎樣。奈莫又說:「不然我們去諾皮格家看看吧?」

「蛤?」璽克挑起左眉。

「他老家也在城裡,反正時間還早,去看看吧?那句話是怎麼說的?知己知彼,每戰穩贏?」奈莫怪聲怪調的說完,拿出一顆胡桃,在上面滴血施法。胡桃變大到像水塔一樣,然後迸開來,裡面爬出四條身體青綠色,尾端鮮紅的蛇。一半的殼消失了,另一半殼被四條蛇扛起來,用無形的法術絲線綁在他們背上,這就是奈莫準備的交通工具。路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這東西。

「百戰不殆。」璽克懷疑奈莫根本就記得原句。他手叉胸前說:「你不能招喚正常一點的座騎嗎?」

「小時候還可以,幾年前突然就不能了。」奈莫裝作認真的說。他和莉絲娜直接用穿牆術穿進胡桃殼裡。

「你不擔心在諾皮格老家碰到他?」

「安啦,看臉就知道那種人哪都會去,就是不會回自己的起點。」

璽克爬進胡桃殼裡,朝諾皮格的老家前進。這時候街上的路燈亮了起來。

 

 

 

諾皮格的老家在這座城市的精華地段,是獨棟的,佔地百坪以上。

這是一棟有相當長歷史的豪宅。在這個國家上流社會開始流行蓋越洋化越好的房子以前蓋的。房子本身用的是近代的建築工法,格局像外國人的房子,但裝飾是傳統風格。最外緣是一圈磚造外牆,覆蓋紅瓦。奈莫一手摟住莉絲娜的腰,一手搭著璽克的肩,三人直接穿牆進入。

他們進到院子裡,院子裡雜草叢生,璽克在草堆中依稀認出幾株缺乏照料的名貴花卉。以前應該有更多美麗的植物,可能都挖起來賣掉了。

他們穿過高度直逼膝蓋的草叢,直奔最接近的牆壁,再一次穿牆到室內。璽克忙著把沾在袍子下襬的種子拔下來。奈莫打開電燈,照亮室內。電力還有供應。

室內的空氣有些微的涼意,完全沒有流動。除了灰塵的氣味之外,其他味道都因為時間太久而消失了。璽克光用聞的就知道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住人了,連偷溜進來過夜的流浪漢都沒有。

他們進來的第一個房間牆邊全是成排的鐵櫃,沒有窗戶。木頭地板上蓋著一層灰塵,角落堆著幾個裝滿圍裙的洗衣籃。這裡應該是僕人的休息室。

奈莫隨手開了兩個櫃子來看,裡面只剩下被拋棄的空瓶罐。

等璽克把衣服上的種子清理乾淨,他們繼續往前走。

關於史桑家血案,外界知道的部分是:在諾皮格十八歲的時候,他完成了高中學業,理所當然的接著就是要上大學了。他也理所當然的不是進普通大學,而是要進法師大學。當時來自全國和世界各地的入學邀請如雪片般的湧向史桑家,把邀請函接起來可以從街頭排到街尾。但有一所大學沒有給他邀請。那所大學是本國首屈一指的法師大學,公認本國最優秀、享譽國際的大學。

史桑家去函詢問,對方的回覆是:免學費待遇只提供給家境清寒的學生,本校沒有免試入學的管道,也不會為此特例。

史桑家拒絕就這麼接受其他大學的入學邀請,堅持一定要那所大學給諾皮格免費免試入學,他等著那所大學來函邀請。

結果這一等就過了入學時間,諾皮格沒有進入任何大學。

兩年前,諾皮格在家沒有上學的日子已過一年,他突然把整棟房子裡所有的人類,包括他的父母姊妹,同住的親戚、僕人和客人通通變成木頭,然後失蹤。

當時出外採買的兩個雜役逃過一劫,當他們從側門回來時,看到一屋子的人都變成了木頭,新聞報導當時的場面就像是:「一個才華洋溢的雕刻家在這間屋子裡,用無數的雕像將日常一景定格下來。」

那些人本來還在做自己的事情。縫補衣服、掃地、切菜、除草或是偷空聊天,他們的表情或是煩悶、或是歡笑,都還留在臉上,就維持那一瞬間定格下來,化為木像。

有個記者成功越過封鎖線溜進來,拍到史桑家的女兒坐在椅子上,一手拿著茶杯,低頭看著另一手翻開書頁。她的手指微微使力勾著握柄的樣子,另一手延伸接觸紙面的弧度,髮絲柔軟的披在肩上,垂落腰間,掛在椅背和扶手上。除了她的皮膚上滿是木紋,再也看不到皮膚的顏色之外,木像栩栩如生。這張照片讓報紙大賣的同時也被罰了好大一筆錢。

兩個雜役嚇到腳軟,只記得要通知警察,他們在警局裡抖到連話都說不清楚。警察看他們神情驚慌,就過來查看。一開始警察以為這是以家庭為展場的人像特展,還在這些死者中間到處繞,看「是不是有人受傷」。直到請來專家鑑定,所有人才不得不接受事實:這些本來都是活人,他們已經死了。

沒有一個雕刻家能用木頭雕出那麼細密的毛髮,還跟雕像是同一塊木頭雕出來的,沒有拼接。木頭的纖維方向全都和人類的肌理相同,找不到它作為一棵樹時應有的構造,就算是園藝專家也沒辦法讓樹長成這種形狀。

那之後屋子經過整理,木像都搬走了,火化埋葬。

轉換術可以變換材質,但不能創造生命。它的終極願景是將一個生命轉換成另一種生命型態,不可能由無生命跨到有生命。就算創造出維妙維肖的有機體,那也只是屍體。

這是一條單行道,轉進死亡的人無法再轉回來。

 

 

 

璽克三人在屋子裡到處看。跟外表不同,內部的裝潢比較新,也因此帶有更多異國風情。地上鋪著進口編織花紋地毯,窗戶是彩色鑲嵌玻璃,客廳還有個巨大的裝飾壁爐。

「不知道個人物品是不是都搬走了?」奈莫說。他一路上都有記得隨手關燈。

「我看是還留下不少。」璽克站到一面貼著花朵壁紙的牆前,上面掛著好幾張相片,大多都是世界著名景點的風景照,也有許多空著的掛勾。繼承這棟屋子的人大概心知肚明,在諾皮格伏法以前這裡賣不掉,所以沒有很認真清理。

「史桑家有哪些人?」奈莫問。

「父母、長女、長男諾皮格,次女就是照片曝光那一位,還有一個妾。」璽克背出資料,不需要拿筆記紙出來看。先天法師跟家族遺傳沒有關係,這戶人家只有諾皮格是先天法師,其他人連法師也不是。

他們在屋裡到處闖,在一間書房書架上,他們找到一張蓋著的全家福照片,成員和璽克說的一樣。

照片是在花園裡拍的,照片裡的諾皮格一家都穿著華麗的宴會禮服,站在鮮綠的草地中間對著鏡頭微笑,背景是同樣色彩鮮艷的藍天白雲,拍照地點可能不是在國內。

諾皮格的父親身材微胖,蓄短鬚,有突出的啤酒肚。他的妻子年紀比丈夫大一點,撐著陽傘,緊抿的嘴唇努力擠出一點微笑,但不滿還是留在相片上了。這個家的一對女兒分別坐在前方的兩把椅子上,層層裙襬完全把椅子淹沒,拖到地上。

諾皮格站在前排中間,年紀大約十四歲。這時候他看起來只是一個害羞的男孩,有一張微胖的臉,圓圓的眼睛和鼻子,短而硬的頭髮。他的禮服袖子有特殊設計,是和法師袍一樣的寬袖。他模仿法師的習慣把手埋在袖子裡,微微頷首看著鏡頭。

照片裡還有一個人,可以推測就是小妾。那個女人正當青春年華,站在諾皮格的父親右手邊。她有一張完美的鵝蛋臉,畫著精緻妖豔的彩妝,穿著貼身醒目的魚尾禮服,手拿鱷魚皮包包,笑得極其放肆。

「這個家的氣氛大概不會太好。」奈莫挑眉說。璽克也這麼覺得。

筆記紙上寫說,諾皮格的母親對這個小妾極度反感,甚至曾經以死相脅要諾皮格的父親跟小妾分手,但諾皮格的父親卻無動於衷。在那之後,不敢實現自殺威脅的她地位變得更低,小妾登堂入室,光明正大的出現在賓客面前。

在諾皮格的家人全都變成木頭那一天,小妾也就此失蹤。由於警方調查在那一天之前小妾和諾皮格的父親就有爭吵,她可能在那之前就自行離開了。

他們到處繞,在穿牆進入一間鎖住的房間時,他們看到房間裡亂七八糟的堆著很多箱子,裡面都是相簿之類的東西。這間房間本來是客房,並不是倉庫。

「一些人們不想看到的東西。」奈莫樂呵呵的,換了個手套開始翻。

他們發現世界各地人們送給諾皮格的感謝狀、表揚令等等,對照諾皮格現在的情況真是無比諷刺。

奈莫還翻到一大本剪報,跟璽克兩個人坐在地上看。

有一篇採訪的背面是教材廣告,好像是刊在教育期刊上的。這是那種十分常見的「某個孩子很有出息,所以就訪問他父母,問他們的教育方針為何」的採訪。所謂「有出息的孩子」自然就是指諾皮格了。

前面的標題說記者看到的諾皮格是一個「溫柔、害羞、有禮的孩子,雖然擁有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卻連一隻螞蟻都不會傷害。」

當記者問諾皮格的父親是如何教導孩子幫助他人的時候,諾皮格的父親說:「我從小就一直告訴他,他的力量是為了幫助世界上那些弱小無力的人們才有的。」

奈莫和璽克都皺起眉頭。

諾皮格父親又說:「我告訴他他和這個世界息息相關,所以要時時刻刻注意自己的行為表現,他要為那些容易受到壞影響的人作出示範,讓他們知道什麼是正確的生活方式。」

奈莫和璽克的眼睛瞇了起來。

諾皮格父親最後說:「只要他能夠明白自己多麼重要,他就不會濫用力量,而能衷心為他人服務。」

奈莫和璽克嘴角鄙夷的往下壓。

「沒有哪個人是重要到足以成為世界中心的。」奈莫說:「這種建立在謊言之上的教育能成功才怪。」

璽克不像奈莫有非常明確的反對理由,但他也不喜歡這種教育方針,他總覺得孩子就該有孩子的生活,而不是一出生就被當成總理般,一言一行都要放大解釋。諾皮格父親對諾皮格的要求,就連已經入社會的成年人也難以辦到,用這種標準要求孩子,璽克總覺得不對。

奈莫又翻到一篇報導。這不是正面報導,也不是負面新聞,而是「有人報導了負面新聞後,史桑家反駁」的報導。從開頭的部分可以看到該負面新聞的大概內容,似乎是諾皮格要求一個得到他幫助的人道謝,對方不肯,於是諾皮格就把整鍋熱水往對方身上潑,幸好對方閃得快,上半身躲開了,雙腳大面積燙傷。

史桑家的發言人說,得到幫助道謝是理所當然的,諾皮格生氣是有原因的。不過他們沒說他們是不是認為那個原因,大到足以動手讓一個人面臨死亡風險而不必羞愧。

「這件事我聽人說過。」奈莫說。

「喔?」

「燙傷的那個人本來說話就小聲,他第一次道謝的時候諾皮格沒聽到,據說諾皮格用『對蠢豬說話』的語氣要求他大聲道謝——他當然不肯了。」

璽克的眉頭皺了起來。得到幫助後要道謝是一回事,得到幫助後被辱罵要求道謝是另一回事——感覺上就算那個人道謝了,諾皮格也不會還他應有的道歉。「那件事後來怎麼落幕的?」璽克問。

「被燙的那個人道歉了。諾皮格沒有道歉。」奈莫挑挑眉毛:「要我說的話,肯定有更多類似的情況在鬧上媒體以前就被壓下來了。黑市流傳著他從小就會強搶同學財物的傳言,還曾經摸進同學家偷竊玩具。也許他認為這些都只是對他『聊表謝意』?」

奈莫又抽出一個木盒,在裡面發現諾皮格的筆記本。筆記本上用孩子的字跡寫著「成長日記」。璽克本來以為這種名稱只該出現在父母為孩子做的生活紀錄本上,翻開來卻發現這是諾皮格自己每天寫給父母師長看的。

裡面寫著:「今天……對我很不好,我不應該生氣。像我這種有力量的人不能為了小事生氣……我不應該生氣果汁的事情,強大的人應該要包容弱者……我要保持包容的心,因為他們沒有辦法做得更好……」

「聽起來像是我們聽的講座自我暗示強化版?」璽克說。

「這種東西聽多了誰都會瘋掉的。」奈莫翻到諾皮格父親寫在上面的批示,這東西居然還要拿給家長看,不知道是誰想出這種作法的。

諾皮格的父親在上面寫了許多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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