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洞穴

 

 

 

布橋急速的遠離他們,光球顯得越來越遠,明亮的地方在視野裡越來越小。不想想辦法處理他們的重力加速度問題,照之前目視的結果,他們絕對死定了。

越往下的樓層受到的破壞越小,璽克看到無數有翼生物的雕像半藏在陰影裡,居高臨下看著他一直往下掉。

璽克不會飛行的法術。瑟連用騎士老招,把聖劍插到牆面上。可是他們幾乎是在大坑正中央往下掉,距離牆壁太遠,重量太重,插入角度也抓不到,劍刃卡不住。

如果藥材包在身邊,璽克還能變出幾個花樣,可是藥材包被海盜拿走了。

璽克感覺氣流和聽到的聲音都開始改變,快到底了。他靠雙手施展法術造出一個彈性護壁包住他們,祈禱在瑟連徒勞無功的減速之後,這道法術能保護他們。

可是怪風再度出現,一擠就讓璽克的護壁崩潰。

在無盡的髒話之後,璽克只想知道這個怪風到底是怎麼來的?他作鬼以後一定要去找那傢伙作祟。

璽克閉上眼睛等待衝擊。這時候他感覺到一股暖意從背後包了過來。他感覺到某種長滿輕柔細毛的動物用身體把他圍了起來。他可以感覺到那隻動物皮膚底下血液的流動、比人更高一些的體溫和柔軟的筋骨。

然後他被輕輕的放在地上。

璽克睜開眼睛,周圍是一片黑暗。他的手腳都是好的,也沒有骨頭斷了的感覺。他呼喚一顆光球,看到自己平安的坐在堅硬穩固的石地上。

瑟連單膝跪地,面對一起掉下來的第三個人:魔餌長安派特。

魔餌長安派特用兩個小腿都貼地,膝蓋靠在一起的姿勢坐在地上。兩手指尖碰在一起,碰著自己的下巴。對著璽克和瑟連不知所措的眨巴眼睛。

璽克一看便知,是魔餌長安派特救了他們兩人。

「謝謝您!」璽克低頭一拜。他開始研究四周環境。跟上面精緻的人工建築不同,這裡是個原始洞穴。凹凸不停的石壁表面泛著水光,也有很小的水流在地上匯集起來,往黑暗裡流過去。璽克轉了一圈,他看到很多黏糊糊的血肉和斷骨殘肢分散各處,是稍早前和地板一起掉下來的敵人。已經不成人樣了。大塊大塊的地板碎片彼此堆疊,幾乎占據了全部地面。璽克他們坐著的地方是周圍惟一一塊沒有碎片的地方。其他地方的地板碎塊都堆得比璽克還高兩、三倍了,簡直像是有什麼力量讓那些碎塊不掉到這裡似的。

璽克抬頭往上看,光芒微弱到幾乎看不到。

「安派特大人,您會飛行嗎?」璽克轉回來問。

淡黃色的微光照亮恩人安派特的臉。他的眼睛是亮紫色的,璽克覺得他把光球收起來的話,那雙眼睛好像會在黑暗中繼續發光。恩人安派特的臉很長,臉上肉不多,因此骨頭的形狀明顯。他有平額頭、扁鼻子卻有尖尖的鼻頭。他的身材也和臉型一樣,很修長。彷彿他整個人都拉長了,胸窄腰細不太像男人。上半身和手臂的肌肉出奇的發達,明明璽克也沒看他在鍛鍊啊。他看起來不太像艾太羅民族,比較像靈緹之類的狗狗變成人的模樣。

恩人安派特開口說話的時候,耳朵在動。他皺著眉頭說:「我會飛,可是這個情況下沒辦法飛。剛剛把我們拉下來的那些存在體還在上面盤旋,這樣飛不上去。璽克你聽,有風聲。」

璽克聽風聲像是在笑一樣,感到一陣寒意:「那是什麼?那不是普通的風吧?」

恩人安派特手叉胸前,耳朵稍微豎了起來,似乎是在聽聲音。三秒後他偏了一下頭,像是狗狗感到疑惑的習慣動作:「可能是原始精靈。我聽洛菲司大人說過。這是諾卡斯特界域特有的精靈型態。他們有點類似我們那個世界的元素生命,可是自我意識更完整,智能也更高。他們不存在於物質界,但是對物質界有干涉能力。我們這邊沒辦法用物理的方式和他們接觸,他們卻可以影響物質來影響我們。就連諾卡斯特人也很難接觸到他們的樣子,我們沒辦法動他們。」

璽克聽那些呼呼作響的笑聲此起彼落的樣子,不管那是什麼東西,肯定有一大群。

「異世界真是見鬼的物產豐饒啊。」璽克吐出一口氣,抓抓頭髮說。

「不能往上,那就只能深入了吧。」瑟連剛剛一直在爬碎石堆。那裡有兩塊接近十公尺長的地板碎塊,斜斜的躺在別的石頭上。一塊接近二十公尺長的地板碎塊再橫躺在這兩個碎塊上,中間留下了一個三角型,可以讓人通過的空間。瑟連看到那裡更深處有條隧道。隧道大約兩公尺寬,接近正圓形,有一點微風從裡面吹出來。

搜遍四周後,他們確定了這是惟一的道路,沒有選擇了。三個人排成一列,爬過碎石塊進入隧道裡。

璽克走第一個,恩人安派特走中間,瑟連押後。

走了一段路,冷風漸漸轉變成暖風。璽克聽見相當微弱的,像是石頭滾動一樣的隆隆聲。

「什麼味道?」璽克吸吸鼻子。他嗅到一股像是狗狗嘴裡的味道。他還以為是恩人安派特散發的,但是風向是從他這裡往安派特那邊吹,這個味道是隧道深處傳來的。他繼續往前走了一段路,猛然停步,低聲唸著:「瑟連——這筆帳也要算在你頭上。」

恩人安派特和瑟連都湊過來,貼在璽克背上往前看。隧道已經到了盡頭,接上一個很大的洞窟。這裡比拍賣廳還要大上五倍。在洞窟的正中央,有一條身體像蛇而覆滿了水藍色鱗片,頭像鱷魚,但頭骨形狀更加厚重的生物。背鰭從後腦一直延伸到尾巴尖端,最後拉出一根長長的毒刺。牠蜷成一團,龐大的身軀幾乎塞滿了這個洞窟。

雖然璽克對魔獸不是很瞭解,但是看牠鱗片黯淡無光,皮膚鬆垮,很像是生病的感覺。璽克聽到的石頭滾動聲原來是牠的呼吸聲。

許多文化裡都有「特別強大的主宰級魔獸」的說法。有時那些魔獸還會具有神一般的地位。

眼前的魔獸在諾卡斯特標準語裡的叫法,讀音是「撒拉拉司」,在所尼語裡讀音是「喳末」,在艾太羅標準語裡讀音是「愛斯珀」。這幾個字在意譯時,都慣例性的指向同一個辭彙:「龍」。

當兩個不同語言、不同文化的民族相遇的時候,對於對方生活世界的最強魔法獸類,有時會懷著敬意或是畏懼,有時也可見懷著惡意,或是自以為善意的惡意,採用自己語言中的最強魔獸名號,作為那種陌生強大生命的稱呼,也就是「龍」這個辭。

這是一條諾卡斯特的龍。在原始棲地諾卡斯特稱為「撒拉拉司」,在艾太羅翻譯為「愛斯珀」,諾卡斯特世界最強大的主宰級魔獸。

璽克整個人還沒有牠的一個鱗片大。

「回頭沒路喔。」瑟連低聲提醒璽克。

恩人安派特已經第一時間設了隔音範圍,但是瑟連還是本能的把聲音壓低:「我們對牠來說連打牙祭都不夠。說不定牠會因為這樣放過我們。牠如果肚子餓應該是會去抓隻雞來吃,不會去撿一粒米吧。」

「這裡可是有三粒米欸。你不覺得就珍惜食物的角度來說,一粒米也不能浪費嗎?」璽克驚嚇到有點語無倫次了。

水藍色的撒拉拉司肌肉顫了顫,背鰭搖得劈啪響。牠把頭挪了一下,換個角度,吐出一口長氣繼續睡。隨著牠的動作,洞窟中迴盪著拆房子般的巨響。璽克看到山壁上滿滿的都是刮痕,應該是牠的鰭和鱗片造成的。牠不知道住在這裡多久了,把洞壁都刮成這樣。

「對面有個小山洞。」瑟連指著洞窟另一頭說:「應該是出口。」

「你哪來的自信?萬一是死路,我們不是還要繞過龍(愛斯珀)走回來?」璽克用艾太羅標準語說。他把「龍」唸成艾太羅標準語的發音。

「不對啦。璽克,她是撒拉拉司,不是愛斯珀。」恩人安派特說。他們三人都用艾太羅標準語說話。

「什麼是撒拉拉司?」璽克不會諾卡斯特語。

「諾卡斯特的龍(愛斯珀)。」

「那不都一樣?」璽克本來就因為那條龍而緊繃的眉頭,現在因為龍的發音和定義問題皺得更緊了。

「不一樣啦。撒拉拉司和愛斯珀根本不是同樣的物種啊。」恩人安派特異常堅持的說。認真到眼睛真的發出光來了。

璽克對那雙眼睛會發光的事情已有心理準備,不太驚訝。只是他覺得要直視這種燃燒般的眼神有點困難,就稍微把目光移開:「這麼說起來,艾太羅的龍(愛斯珀)像是哺乳綱食肉目的。那個——『撒拉拉司』?看起來像是爬蟲綱鱷形目或有鱗目呢?」

「這個差別很大嗎?」瑟連舉手提問。

「就像狼和蛇的物種差別那麼大。」璽克回答。狼是哺乳綱食肉目,蛇是爬蟲綱有鱗目,在界門綱目科屬種的物種分類法上頭,只有界和門一樣,綱、目、科、屬、種都不同,要說他們是同一物種,那可是差得遠了。

「那為什麼撒拉拉司會翻成龍(愛斯珀)?」瑟連湊上來問。

「去問當年搞出這個譯法的人,別問我。」璽克把瑟連的腦袋推遠一點。動腦思考撒拉拉司和愛斯珀的語言學問題,讓他的腦袋冷靜多了,可以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

恩人安派特的眼睛還在發光,說:「就是啊!撒拉拉司是恐懼之源,愛斯珀可是奇蹟耶!老是因為翻譯問題被當成同一物種,愛斯珀很困擾!還有個國家的『塔納絲齊瓦』也翻成愛斯珀,那種生物是活在爛泥灘裡吃屍體的——」

璽克把恩人安派特放著不管,他就自己抓著瑟連一直說下去,幾乎要背出一本萬國龍翻譯大百科了。瑟連雖然聽不太懂,總之點頭就是了。

璽克目視撒拉拉司龍在洞裡剩下的空間。不考慮撒拉拉司龍突然動起來的可能性的話,他們三個人都用隱形術、靜音術,再控制好氣流的話,也許可以不被發現就走過去。

一定要控制氣流。主宰級魔獸的感官通常都很敏銳,嗅覺肯定非常強大。他們現在是因為身處下風處才沒被發現。也就因為他們在下風處,璽克才覺得值得冒險走過去。風吹過來的地方就可能有出口。

正在思考的時候,璽克聽到非常不祥的,呼呼作響的笑聲,從他們背後一直靠近。

那群原始精靈!

原始精靈是看不到的,卻能颳起怪風,從他們背後吹進洞窟。把三個人的味道直送撒拉拉司面前。

撒拉拉司龍鼻子附近的土石被牠的鼻息吸得往牠那裡滾了兩下,又被吹跑。牠的眼皮顫動了一下、又一下,猛然睜開,露出黑色的圓形瞳孔。

像是老婆婆般沙啞、緩慢的語音直接在三人的頭腦裡響起。那是他們不認識的語言,他們卻知道意思,能夠明白意義。這是心靈溝通,是十分高等的魔獸能力。

內容聽來不妙:「我嗅到肉的味道。」

「我們直接被稱作肉了。好歹也說是獵物吧。」瑟連把璽克拉到後面去,自己站到最前面。

「這不對吧。說到肉,你這硬梆梆的騎士哪裡是優質好料?當然是肉鬆法師站前面啊。」璽克擠到瑟連前面站住。

「肉鬆手上連把小刀都沒有!你才是別鬧了!」瑟連把璽克往後面拖。

「大型魔獸哪能用刀劍對付?移動砲台的法師才是對付魔獸的最佳人選,騎士後面納涼去!」璽克低吼,原地撐住,不肯移動。

「你騎士歧視!」瑟連說:「我們不是只會砍人和預算!」

恩人安派特大聲的清清喉嚨,說:「我覺得,兩個年輕人都給我乖乖到後面去。」

兩人只能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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