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一_聖潔之盾的騎士們(上)

 

 

 

 

神說:「你給我去度假。」

神坐在窗戶附近的辦公桌後面,一頭紅髮亂糟糟的。祂有堅毅正直的臉部線條,卻配上有些邪氣的眼睛,帶點冷血的氣息。祂不是那些洋人宗教裡崇高無比、創造世界和最初的人類,要求人類具備祂所要求的道德操守,尤其是必須相信是祂創造了世界的神。

祂也不是艾太羅人平常說的,那些不遵守人類的規矩,無法捉摸的非人事物。

這個神是聖潔之盾皇家騎士團年輕一輩騎士的神明,眾人的領導者,班納圖。

他比瑟連矮(是瑟連太高不是他太矮)一些,翹著二郎腿對瑟連降旨:「就這樣。」

瑟連的辦公桌在班納圖旁邊。他的桌上文件和辦公用品很整齊,上頭卻雜亂的扔著幾包貓零食。有一個筆筒被推倒了,裡面的筆還跑到桌子底下。瑟連是回來拿文件的。他順便把貓咪弄倒的筆筒收拾收拾,然後就聽到班納圖降旨了。

瑟連拿起貓零食,發現貓咪自己把包裝弄出了一個洞,裡面的東西已經被吃掉了。他轉向班納圖說:「我是不是聽漏了哪一句?你前一句是說最近人手不足。」

「是啊。不過人手不足不是因為人不夠,是『外力』介入人力調度,強迫我們用人不當,才變得人手不足。我發現你累積了一堆假沒補。」班納圖是管理職,所以桌上的公文山特別高。還有用各種五顏六色資料夾分類的文書,塞滿了圍著他辦公桌的三個大櫃子。瑟連看著這個場面,覺得似乎有點像是某些被稱為「機窩」,蓋在戰鬥機周圍防止空襲時爆炸傷到機體的三面擋牆。班納圖的氣質也真的有點像戰鬥機。

「很多重要的工作都還在進行啊。」瑟連說:「像是——」

瑟連話還沒說出口,班納圖一面埋頭工作一面就說了:「莫斯瑪五屍命案不是你擅長的範圍,你對懦夫型的犯人沒有理解力。跟光明之杖一起展開的轟嵐海調查計畫你沒有資料解析能力,一點忙都幫不上。叫你幫忙去國外追回經濟犯嘛,又要擔心你不懂國際條約。要當公關的話你說話又太無厘頭了,能不讓你見記者最好就不要見。」

「我說的話明明就很有條理啊!」瑟連發出不平之鳴。他說的話背後都是有思維的。

「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條理不算條理。條理是為了和別人溝通才存在的,只存在你腦袋裡是沒有用的。」班納圖毫不客氣的回應:「你這人派得上用場的時候太少了。」

瑟連決定尋求其他同伴的支持,他轉向另一個辦公桌後面的夥伴。那是一個染了一頭桂竹綠頭髮的年輕騎士。他和大多數騎士一樣,身上沒有一絲贅肉,但是他的骨架缺乏稜角,肌肉變得不明顯。如果不是穿著一身騎士服,旁人可能會誤認他是文官。

瑟連非常堅持的說:「泰若,我們需要人手。」

綠頭髮的泰若抬起頭,微微一笑:「班納圖怎麼說,你就怎麼做。」

「嘖,我忘了筍子是班納圖的信徒。」

瑟連轉而尋求最後一位夥伴的支持。最後一個夥伴站在門旁邊,目光朝向走廊。這個年輕男子不知道是在觀察什麼,卻也沒人在意他到底在幹嘛。他周圍的人都很習慣他這樣了。他膚色較深,襯得他的大眼份外明亮。他綁著高馬尾,髮飾上串著很多木頭和琉璃材質的珠子。

瑟連對他說:「阿寇兒,你覺得班納圖說得對嗎?」

阿寇兒過了一秒才轉頭看向瑟連,面無表情的反問:「他有說什麼嗎?」

泰若把臉埋在文件裡大笑起來。

「就這樣敲定了,你給我到這地方度假。」班納圖拉開抽屜拿出地圖,指著一個在薩拉法邑朵南端的度假勝地,那裡寫上了日期記號,就在不久後:「不要遲到了。」

瑟連走到班納圖旁邊看地圖。那份地圖是一份計畫表的附屬物。瑟連把計畫表拿起來看,他總算知道班納圖要作什麼了:「公主接下來要到這個地方度假。」

「是你要去度假。」班納圖笑說。

瑟連覺得班納圖這個笑容,跟一種名為豺狼的生物有異曲同工之妙。

 

 

 

瑟連收拾行李,執行班納圖指定的度假任務。

這個度假勝地雖然在薩拉法邑朵最南端,仍然算是涼爽的。瑟連出身於寒冷的山岳地帶,放下行李後他穿著短袖就上街了。

這個地方的房子都不超過三層,抬頭可以看到大片藍天。牆壁、屋瓦都使用鮮豔的顏色,展現出所謂的「異國風情」。到處都是旅館、游泳池、酒館、餐廳等等各種娛樂設施。

瑟連很肯定他嗅到了賭場的味道,本國可是全境不准開賭場的。既然他是在「度假」,他還是暫時先不管。他走在彩色的花磚道上,看人力車載著遊客跑過。小孩騎著矮腳馬,讓大人牽著逛街。

一片祥和的景色。

瑟連先買了五串燒烤和一整條烤魚、兩隻烤花枝,再買大杯現打果汁,一包加了蛋的蔥油餅,一籠小籠包,兩份牛小排,這些東西通通都會被他一個人吃掉。

他邊走邊吃,東西一下子就沒了,他想著要再買一些食物,四下張望尋找中意的小吃攤時,看到路邊有兩個奇怪的小女生。看起來還不到十五歲。

這裡是高級度假村,生活花費遠比一般住宅區要高,這裡只會有存夠錢過來度假的人,或是平常就有錢到天天在度假的人。

兩個小女生不太可能自己存錢過來度假。他們穿著正流行的風格,但剪裁低劣的服飾,也不像是平常就天天在度假的人。不只如此而已,正正當當(不考慮錢的來源正不正當的話)過來度假的人,不會像他們這樣,對著四周的大人帶有敵意。他們看別人的時候,那並不是對於別人「或許是壞人」而有的戒心,而是「只要是大人就有可能會干預我」這種針對成人的敵意目光。

兩個逃家少女。

這裡隨便喝個瓶裝果汁,要價就是首都的四倍,逃家少女在這種地方撐不久。瑟連決定介入。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和瑟連的預料完全相同。他面對一大串的「變態」、「臭大叔」和各種新興或傳統的髒話洗禮,在少女的推打和指甲猛抓攻勢下完成出示騎士徽章的流程,再把他們兩個送去警察局。途中不斷有好心的大人過來關切,確認瑟連是不是綁架犯。最後在一堆人圍觀下完成護送少女至警察局,交給穿制服的員警的工作。

兩名少女在警局裡雙手交握,展現出一種團結一心對抗大人邪惡力量的態度,對著瑟連和警察咆哮:「裝什麼好人啊!大人不過就是比較會賺錢而已,因為這樣就跩起來了,只要我們會賺錢的話——」

「大人不只是比較會賺錢而已,也比較知道怎樣避免為錢毀了自己。」瑟連從他們其中一人的口袋裡搜出一張寫著魔話號碼的小卡,上面寫著:「輕鬆賺錢,月入三十萬,年輕美眉經濟獨立的最佳方法。」瑟連把小卡交給警察:「是仲介賣淫。」

兩個小女生在瑟連找到那張卡的時候,突然都閉口不敢說話了。他們很清楚那是什麼,但顯然沒有大人那麼清楚後果。

瑟連嘆了口氣,說:「讓我告訴你們,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吧。你們還沒賺到第一筆錢就會被先被強暴。然後他們會限制你們的行動,讓你們每天不斷給比我臭好幾倍的老頭提供性服務。一天十人只是基本數量,我還聽過有要求兩倍以上業績的。人數沒到你們連飯都沒得吃。你們根本不用想聯絡別人來救你們,你們連太陽都看不到。那些人會拿香菸頭燙你們的身體,也會傳染性病給你們。你們能不能避孕還要看那些人的心情。你們都要免費為老闆服務——」

「只要有錢就好了!」其中一個小女生尖聲回答。

「不會有錢的。」瑟連說:「這上面寫的收入,只是為了騙你們主動離開大人保護網,進到他們手裡的誘餌。妳只要一天不接客,老闆就會藉此扣光妳的錢。你能每天接十幾個客人,連續過這種日子多久?月事來不能休息,打胎也不能休息,只是生病就更不用說了。就算妳死撐著『工作』,他還是可以找別的理由扣妳的錢。笑容不夠燦爛、內衣不夠性感、蹲下的姿勢不對——他們還會對妳施打毒品,讓妳想逃也沒辦法。妳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嗎?」

兩個小女生縮了一下。政府應該有教他們那東西不可以碰,已經有無數人被那東西毀了人生了才對,他們卻顯出一副這只是大人的無謂恐嚇的態度。

瑟連瞪著他們說:「只要打過了,以後不常常打就會生不如死,妳如果不打,就會覺得全身都是螞蟻在咬妳、在鑽妳的皮膚。妳需要施打的量會越來越大,那東西的花費,把這幾個叔叔的薪水翻上三倍,遲早也會不夠付。妳怎麼賺錢都不夠用,而且妳的身體會因為這樣壞掉,妳用來『賺錢』的美貌很快就會比癩痢狗更見不得人。」其實這種形容還太溫和了,吸毒幾年以後的人,看起來都可以不化妝直接演殭屍片了。「到那時候妳不但沒有錢,還欠老闆一大筆錢,因為賣淫、吸毒,妳想回到原本的生活也不可能了。」

「至少——」其中一個小女生哭著說:「會有人愛我。」

瑟連深深的嘆氣,他看不出這整個過程哪裡有真正的愛。

 

 

 

社工接手以後,瑟連留在警局裡,跟這些不同體系的同行一起吃便當。

其中一個警察說:「我敢保證不用半個月,他們又會拿著另一張仲介賣淫小卡出現在另一條街上。他們會一試再試,直到我們來不及阻止為止。要是運氣差點,被賣到國外去,就再也不會見到他們了。」

另一個警察半唸半唱的說:「年輕人無法想像自己的死亡。」想讓年輕人知道自己正邁向毀滅之路,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們總是無憑無據的以為自己不會死,連帶的,也以為自己不會染病、不會遭搶、不會被那些就是看上年輕人缺乏遠見這點的邪惡大人盯上、吞食。

瑟連用紅燒肉和白飯填滿自己的嘴。

先不論賣淫合不合法,不管在哪個國家,雛妓都是非法的。由於未成年人比大人好騙、也比較好控制,會挑未成年人當目標的人肯定都有打算利用這點,並不存在著沒有剝削的未成年人賣淫情況。會媒介未成年人賣淫的大人,百分之百都是壞人。雖然很想終結這個問題,但現在卻是社會風氣在製造出想被壞人騙的孩子,警察不過是最後一關的守門人,對此無能為力。

聽說在另一個洲所謂的「先進國家」裡,情況還比薩國更嚴重。

「謝謝招待。」瑟連把便當全部吃下肚,和他的滿腹牢騷送作堆。

 

 

 

吃飽以後,瑟連沿街繼續買東西吃。他邊買邊往公主下禢的飯店前進。那間飯店名為「愛芭娜」。是外國大集團在本國開設的,徹頭徹尾「異國情調」的飯店,幾乎可以讓人忘記自己人在薩拉法邑朵,不過不一定會覺得自己人在某個特定異國。當初聽到公主要入住這間旅館的時候,團裡一片罵聲。這裡頭一堆外國管理人員和技術人員,一個個身份前科不明。沒人希望公主的保全任務變成國際問題。

明明就有保全配合度高的本國飯店,這個公主就是死也要住外國風情的飯店,一定要看到是外國面孔為她介紹房間才爽。

在班納圖罵聲連連的那時候,阿寇兒倒是有替公主說句話:「她又不是王位繼承人,死了沒什麼差別,沒必要還把她綁在王室規矩裡,這樣她也很痛苦的。」這位公主的皇位繼承順位非常非常後面,皇位掉到她頭上的機率大概跟隕石砸到她的機率差不多。本來他們也沒必要出面護衛她的,都是「那傢伙」要求的。

那時候班納圖的回應是:「她生在王室就有義務支持本土產業。而且她要是出事,受到質疑的是我們!」

聽起來兩人都有理,於是瑟連決定不思考這個問題。

他走到愛芭娜飯店門口,看著這座金光閃閃、富麗堂皇到庸俗等級的建築物。那個屋頂好像是好幾個比較知名的建築風格亂湊起來的,裝飾物的比例大到顯得沉重。門口有兩個異國風情的知名代表物,純白色「天使」像。當然這些長翅膀的人類都是洋人面孔。

他走到兩座天使像中間,在那裡找到第一個同伴。筍子泰若在那裡,他穿著格子襯衫和深色西裝長褲,是很正常的便服。但他一頭綠毛本來就已經很醒目了,他還用皇宮門口站哨的姿勢,站得像憲兵一樣端正。每個路過的人都在看他。

瑟連上前問:「出了什麼事?」

「我被迫在門口擔任便衣警衛,隱藏身分偵查。」泰若面無表情的說。

「我從沒看過這麼可疑的便衣。」瑟連說。

泰若還是面無表情:「我覺得,我身上好像掛著一面寫著『我是騎士』四個大字的三明治廣告看板。」

「我能看到。」瑟連說。用心看到的。「你為什麼不蹲下來哈根煙、嚼嚼口香糖之類的?」

「我試過了。結果『那傢伙』說:『你當警衛的不好好站在門口,是在搞什麼?大白天的偷懶啊?』只有像這樣站他才比較不說話。」但是平民不會站這樣,泰若已經徹底放棄隱藏身分了。

「煩人的傢伙們。」瑟連說。熱愛妨礙別人工作的當權外行人,在政府裡有一大群。越是全面外行到根本沒有擅長領域的人,當權以後越愛「詳細指導」別人怎麼做。

泰若很清楚瑟連說的是哪些人:「就是。國防部已經淪陷了。如果不能擋下騎士團改制法案,我怕我們連獨立調查權都會失去。」

「那需要團裡的老人動起來,積極阻止才行。」瑟連壓低聲音,聳肩說。不過當那麼多人在注意他們的時候,壓低聲音好像意義也不大。

泰若附耳對瑟連說:「他們還守著上一代那一套,不想參與政治遊戲,我們卻為此動彈不得。騎士義務並不包括把權力交給一群只打算用在不當用途上的人,好讓民眾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什麼都不能做。」

瑟連點頭同意,問:「所以現在內勤是阿寇兒在負責?」

泰若說:「對。真是可怕的『指派』。」阿寇兒跟泰若的崗位應該交換才對。

瑟連彷彿要出任務般認真的說:「我去看看他。」

「拜託了。」基於對同袍的瞭解,泰若可以想像阿寇兒必定正處於需要呼叫支援的狀態。

 

 

 

瑟連通過檢查哨,一路上跟同伴打招呼。每個人提到阿寇兒的時候都露出同情的目光,不過他們自己都有很多麻煩了,沒法過去幫忙。

瑟連一路找到調度室。這裡本來是給客人的雙人房,騎士團徵用這地方,擺了好幾大張桌子,掛上一大排叮叮作響的魔話鈴鐺。房內地上處處是文件,瑟連走路還要小心別踩到。

瑟連剛進來時一時間沒有看到人,根據他對阿寇兒的瞭解,他開始在地上的文件山裡搜尋。找了一陣子總算看到一雙腿從文件山底下伸出來。那堆文件山看起來像是把文件堆成十座三公尺高的紙柱,再弄倒造成的。

瑟連把那些文件移開,阿寇兒躺在那裡,無動於衷的說:「太可怕了。」

「我也覺得。」瑟連幫忙把文件疊起來。要是是泰若在這個崗位上,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泰若可以讓這個地方井然有序,輕易就能找到要的東西,絕無文件山崩之虞。瑟連指著一疊文件柱說:「這疊是啥?」這疊東西能夠好好的疊著,一定是因為沒有人碰過它。但是它上面卻又蓋著「非常重要」的大紅章。那個章是一個長方型紅框框著那兩個字。紅框的上緣有展翅的老鷹圖騰。團裡沒有「非常重要」的章,只有玫瑰圖騰的「重要」章,而且很少出現,一旦出現必定極為重要。

「『那傢伙』提供的特別提防對像資料,要求每個參與這個任務的人都要細細研讀。」阿寇兒說。考慮到這些東西是隨便裝在大紙箱裡,被送貨員粗暴的扔在房間地板上,甚至還撞倒了幾座文件柱,導致地面上的文件洪水氾濫更加嚴重,阿寇兒還有把紙箱打開,把它拿出來疊好已經很客氣了。「那傢伙們」大概以為,只要是他們給的東西,騎士們就該千恩萬謝的收下,並且當成傳家寶。

瑟連從第一張開始翻看那是什麼,才看三張他就決定用跳的了。這樣一座高達兩公尺的文件柱,居然只講了一個人的資料,那就是公主正在鬧離婚的丈夫爾塔。

這一大疊資料是關於爾塔這個人一生中所有細節的紀錄。天知道他們濫用了多少搶來的權利才弄到這些東西。裡面從寄給朋友的明信片,到每天晚餐吃什麼。從他上幼稚園到結婚時去哪個區公所登記,通通都寫在上頭。瑟連不明白給他們看爾塔幼稚園畢業時和同學拍的合照,還有告訴他們爾塔因為忘了在帳戶裡存足夠的錢而有信用卡遲繳費用的紀錄,這種事到底有什麼意義。條列式的寫出他在回家路上買了什麼品牌的衛生紙和通水管的藥劑,這種事又有什麼必要。

這種無用瑣碎資料的爆炸大集合,多到根本讀不完,也抓不到重點。這種未經篩選處理的原始資料,對講究快速反應的第一線人員來說一點用也沒有。

瑟連用聖劍固定文件柱,小心的把最底下一張抽出來,總算是找到「為何這個人需要特別提防」的根據報告。只有一行字:「眾所周知,男人會對拋棄自己的老婆懷有怨恨,所以他一定會想殺米羅卡公主。」

瑟連深深的覺得,其他同伴沒有花時間閱讀這座文件柱真是太好了。他把這張紙放在最上面,以便確保所有試圖從這座文件柱裡得到一點資訊的人,都會立刻明白這是浪費時間。為了避免紙被吹走,他把一個鋼杯壓在最上面當紙鎮。

阿寇兒繼續徒勞無功的試著把文件分類,但他天生就沒有整理臥室以外地區的能力,尤其整理文件更是他的罩門,結果只是把文件弄得越來越多疊,卻沒有建立起任何索引系統。

「你去看看班納圖吧。我想他會有些指示要給你。」阿寇兒說。

瑟連幫阿寇兒在房間裡整理出一條走道以後才離開。不知道阿寇兒可以維持沒有被埋住的狀態幾分鐘?

 

 

 

瑟連繼續和一路上的同伴打招呼,每個人提到班納圖時都一臉氣憤,但他們自己也有很多生氣的事,沒法幫上忙。

瑟連在廚房找到班納圖,他們當中最優秀的指揮官。

班納圖被指派的工作是「監視裝盤的人有沒有在盤子裡藏東西,或是把廚房的刀偷偷送到餐廳去。」

「『那傢伙』本來想派我試毒。」班納圖穿著廚師服對瑟連說:「但是我們有專業的試毒人了,而且他不會除此之外的工作。」班納圖指了指站在不鏽鋼調理檯旁邊的瘦高法師。他每道菜都吃一點,還用魔器和一種只有十公分長的法杖插在菜上面檢查。班納圖說:「結果『那傢伙』就派我檢查『盤子底下』,反正不管怎樣,我就是出不了廚房。」

瑟連點頭:「那我能做什麼?」

「去餐廳看著公主。」班納圖說:「整個體系都被搞亂了,除了貼身護衛之外,其他地方那麼多洞你一個人也補不起來。」

瑟連會意的點頭。恐怕已經不是有洞,而是門戶大開了吧。

 

 

 

瑟連前往餐廳,一路上跟同伴打招呼,每個人提到米羅卡公主時都搖頭嘆氣。

飯店附設餐廳鋪著紅地毯,乳白色沒有支撐功能的裝飾圓柱包著金邊,四方一共三十六面牆上全都是外國神話的彩繪壁畫。騎士團要保護的米羅卡公主正在裡面用餐。

瑟連從門口往裡面看,看到「那些傢伙們」包圍了米羅卡公主。「那些傢伙們」包括皇宮總管(「人工世襲制」,法律上不是但結果是的世襲職位)的寵兒,就是這個人要班納圖堅守廚房;某大臣心愛的兒子,現在的職稱好像是什麼督察之流,反正就是不作事只負責挑毛病,而且越會指責別人看起來就越了不起的職位,就是他把能確保內勤井然有序的泰若派去門口;還有一個地方議員,這人在政府裡同樣有一位握有權力的「提拔者」,他是阿寇兒慘遭文件山掩埋的禍首。除了這幾個,還有其他人,都聚成一群,裝出優雅的樣子喝著飲料,秀著名片,互相恭維。餐廳被這群狐假虎威的狐狸大集合包場了,沒有人類在。

瑟連戴好騎士徽章,站在餐廳裡不顯眼的角落。

米羅卡公主大約三十歲,穿著一身淡紫色長禮服,露出一雙渾圓的臂膀,和其中一些「那傢伙們」同桌。在鋪著白桌巾的方桌上面,她正在食用的餐點看起來像是魚肉,上面有黃黃綠綠的醬汁。奇怪的是,魚肉還不到女孩子的巴掌大,卻放在一個比臉還大兩倍的盤子裡,即使加上裝飾用的雕刻蔬菜,還是留下很多空間。艾太羅人都喜歡把盤子裝滿,無法理解這種故意讓盤子空著的作風。這張桌子上理所當然的不會有艾太羅的代表性餐具筷子。她十分優雅的用刀叉吃東西。

瑟連在角落站了很久。默默的聽「那些傢伙們」不斷炫耀自己強大的執行力、說自己有多擅長管理,底下的人全都欽佩他們的判斷力,而不敢有第二句話。

米羅卡只是偶爾「嗯」的應個一聲,瑟連甚至懷疑她根本沒在聽。但是「那傢伙們」對此比米羅卡跟他們討論還要滿意。對著公主大放厥詞而對方不回話,彷彿他們有能力讓王室成員噤聲的錯覺,似乎帶給他們一種自己是人上人的優越感,話說得越來越起勁了。

他們開始大談他們根本沒有接觸過,也顯然沒有作過任何功課的公共福利政策。他們提出各種光是實行其中一項,每年燒掉的錢就足以從平地蓋起一座城市的津貼,同時堅持這些全都是「絕對必要的東西」,卻沒有一次提起過要從哪裡生出這筆錢。說得彷彿國庫的錢不是靠人民納稅和繳罰單來的,而是天上掉下來的,而且一旦不夠的時候,天上還會繼續掉錢下來,卻不會通貨膨脹。

在瑟連腦袋開始放空的時候,有一個穿著高級西裝,打著領帶,裝扮非常正式的男子,捧著一大包用亮面包裝紙包著的東西,穿過門口的檢查哨進來。瑟連認出那個有點油亮,又有點畏首畏尾的男人,正是「那些傢伙們」最為擔心的刺客:公主的丈夫爾塔。

瑟連並未衝上去,現場的騎士也都沒有行動,他們都有看到門口的同伴對他們打出「已經搜身完畢」的暗號。既然爾塔身上沒有危險物品,公主也沒有申請保護令禁止爾塔靠近,連吩咐底下人擋著爾塔都沒有,沒理由禁止丈夫和妻子會面。

但是「那些傢伙們」顯然覺得他們才是對的,他們開始尖叫:「刺客!有刺客!」

爾塔眉頭一皺,低聲罵:「亂說!」

瑟連密切注意米羅卡的反應。她停止用餐把拿著刀叉的手靠在桌沿,對著爾塔面露微笑。雖然不算是友善的笑容,更像是在試探對方的反應,但她顯然不覺得爾塔有危險性,再說,有刀的人是她。

「那些傢伙們」開始罵起對上流社會來說相當不合宜的髒話,還不是對著刺客,而是對著騎士們罵:「你們怎麼可以讓他進來!他是頭號危險人物,你們有沒有常識啊?」

騎士們當然有常識,特別是剛剛負責為爾塔搜身的那幾個,他們面露期待的微笑,看著爾塔走近米羅卡。

爾塔抓住包裝紙,一把扯下,露出裡面的東西。

「那些傢伙們」尖叫著找掩蔽:「救命啊!」

玫瑰那能讓女性愉悅的特殊芬芳,在餐廳裡散開來。包裝紙裡是九百九十九朵大紅玫瑰的花束!這麼多的玫瑰撐出一個將近半球體的花團,用金色的緞帶和銀色的紙包裝,高雅而且氣勢驚人。

爾塔對著米羅卡說:「我愛妳。」

然而,具有常識的騎士們看到米羅卡的表情,頓感大事不妙。

米羅卡仍然維持著並不友善的笑臉,放下刀叉(騎士們鬆了一口氣)起身上前,雙手接過花束。爾塔的眼睛微微睜大,帶有期盼的神情正要浮現時,米羅卡右手一抬,用玫瑰花束狠狠的砸爾塔的頭!

花瓣亂飛,也有整朵花亂飛,花香濃烈。米羅卡再次抬手,狠狠的又砸了爾塔一記,大罵:「你以為只要砸大錢我就會原諒你嗎?」

還好這些玫瑰的刺都除去了,否則可能會見血。米羅卡一次又一次的狠砸爾塔,爾塔只能慌忙的用手去擋。米羅卡越砸越大力,爾塔只好拔腿轉身往餐廳外面逃。

米羅卡一手持花束,一手提起裙襬,竟然以一雙細跟高跟鞋,大步追殺穿平底鞋的男人。她氣勢洶洶的追趕爾塔,一路上嚇得服務生和客人都往兩邊逃。

身為以守護他人生命財產為己任的騎士,瑟連想拯救那位不幸男子,但是「那些傢伙們」在餐廳裡尖叫亂竄,讓他寸步難行,恐怕不把這些人全部打暈,他就出不去。

於是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米羅卡和爾塔離開他的視野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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