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_信仰虔誠

 

 

 

女招待穿著紅邊白底的洋法師袍,質料很差,看來是大量訂製的制服一類。她坐下後,又擠擠臉上的笑容,攤開雙手,模仿幼稚園老師的語氣,加上一點唱詩的感覺,說:「你們怎麼知道這裡的?」

璽克很想回答:「對不起,其實我只是來借個廁所。」這類的話,不過他忍住了。

「我們碰到一個在這裡修行的人,她推薦我們過來的。」奈莫回答。

「請你們先填個資料。」婦女拿出四張表格給他們。

璽克這夥人全都以流暢的速度,當場製造出一份假資料。茶髮男子在表格上填了「古司.萊莎塔」這個名字。

趁著填資料期間,璽克偷聽別桌的人說話內容。

他身後那桌是一個女假洋法師和一名穿著時髦的中年女子,璽克聽見那名女子用尖銳而激動的聲音抱怨著:「我家兒子實在是……」時髦女子開始沒完沒了的數落她兒子:「……老愛頂嘴,都不聽我說話……都不做家事……」數落完兒子,換數落丈夫,再來數落婆婆,接著數落小姑,跟著數落工作地方的同事,然後數落上司,還有數落家裡的僕人,數落郵差和快遞。

除了政治人物沒數落之外,大概她記得的人都數落了一遍。

女假洋法師則不停的用甜到可以滴出蜜來的聲音對她說:「他們會受罰的、妳真是太善良了、妳是好女孩……」

一點建設性都沒有的交談。但時髦女子滿意到不行,越說越快,說話節奏越來越像跳針的唱片。

填完資料後,璽克這桌的女招待拿了好幾本雜誌給他們看:「你們知道嗎?布理培格大師他接受記者訪問,他……」

璽克看到那是業界居領導地位的《魔法師》月刊,這個璽克每一期都有看。他把書拿起來,女招待立刻像是幫孩子夾菜一樣的,幫他翻到那一頁。

裡面居然真有好幾頁關於布理培格的報導,不斷對他歌功頌德。在本次東部大水災前上個月的月刊,裡頭報導布理培格針對下個月會有大水災發表預言。

難道布理培格真有預言能力?不,璽克肯定他沒有。

這種手法騙騙用學歷糊眼睛的人還可以,騙不了璽克。他記得很清楚,他之前根本沒看到過這些報導。放在這裡的期刊都被動過手腳,拆開來,夾進報導再重新裝訂。布理培格並沒有預言到水災,也沒有得到專訪,他只是假造了「有專訪他的雜誌」。他們的假造手法很精緻,要不是璽克書讀太多,真的會誤以為這是這本書裡本來就有的內容。

「布理培格大師對世界的貢獻是世人有目共睹的!」女招待用歡快的聲音說:「如果能讓這個世界的人都聽從他的建言,這世界將不再有天災……」

璽克還是第一次聽說天災可以用嘴砲打散。能夠打掉龍捲風、颶風、雪崩與地震的嘴砲,想必是具有正常人類無法理解、甚至根本感受不到的威力吧。

璽克身後的時髦女子抱怨進入了另一個階段,她開始抱怨兒子不跟著她信教:「我擔心他的成績繼續下滑,拿大師的護身符給他,他卻對我大聲咆哮!這樣下去他會考不上理想的研究所的,我為他花了一百五十枚金幣求來這個東西,他卻不肯用!」

璽克腦中爆出一句很不像良民的牢騷:「這筆錢拿去走後門不是比較實際嗎?」

本國這幾週正是全國研究所考試期,所有想考研究所的人,現在壓力都大到可以用來發電了。先別說老母,這幾天就連警察都知道要躲著考生,還拿神棍的事情去打擾他,實在不是個好時機。

璽克忍不住懷疑,時髦女子的兒子成績退步,會不會是他媽媽干擾用功的結果。

任何一個正常的、感受不到布理培格與其夥伴嘴砲威力的人類,在這時候都應該負起人道責任,規勸這位母親放輕鬆,讓兒子專心應考。但是那個女假洋法師卻是說:「太糟糕了,我看過妳兒子的命運!他的守護天使想讓妳兒子作黑手,如果不幫他改運!他會餓死路邊的!」

黑手是「機械維修師」的俗稱,這是個專業領域。既然是靠專業吃飯的,那跟作家、藝人之類隨時會過氣,也很可能永遠不會有人氣的行業比起來,就是個很不容易餓死的工作。有實力的黑手是不可能餓死的。現在專業技師很缺,反而是所學不夠實用的研究所畢業生常常沒工作。

然而這樣一個完全不符合現實的發言,卻被時髦女子全盤接受。

「不要,求大師救救我兒子!」時髦女子哭求。

璽克實在是無法理解為什麼假洋法師可以說服成功。是因為時髦女子不懂就業市場嗎?終於,他聽到了關鍵字。

假洋法師說:「『只有妳』能救他了!」

假洋法師把時髦女子捧成了她兒子的救世主。一個與「兒子、老公、所有人都不理會的婦女」完全不同的特別身分。

「帶他一起來感受主的恩典——」假洋法師開始把魔掌伸向可憐的考生。

 

 

 

在璽克偷聽的同時,他這一桌的對談也持續進行。

「您畢業於——」女招待拿著奈莫的假資料,唸出一所頂尖商學院的名字:「——真是優秀啊!」

璽克知道奈莫在職業欄寫了「無職」。一個人就算畢業於頂尖商學院,如果沒有好好從商作點成績出來,這個商學院經歷就只是可悲的過去而已。女招待卻熱切的為了這件事稱讚奈莫。

奈莫非常襯職的扮演一個「毫無成就所以只會誇耀過去榮光的廢柴」角色:「就是說!要是讓我當經濟部長,我保證能讓失業率降到百分之零!我早在高中時就研究出能改變整個世界的新經濟體系,是人類太過愚蠢,無法理解我……」

奈莫滔滔不絕的說著毫無可行性的蠢話,並且假裝他相信自己說的話都是真的。

女招待毫不意外的回答:「真的啊,好厲害喔!」她用甜甜的聲音,邊說邊稍微縮了一下背,表達一種哄小孩式的親切。

根據璽克對奈莫的了解,他敢打賭,現在奈莫心裡的狂笑聲一定大到可以直達天際。奈莫最喜歡把人耍著玩了。

璽克聽到隔壁房間進行團體活動的聲音。他先前就聽到他們說有「新朋友」加入,要大家歡迎那人,現在他們正齊聲喊著:「我們愛你,我們愛你,我們愛你,你是我們的一份子,我們愛你,我們一起身處於愛的包圍之中——」聽得他毛骨悚然。經驗告訴璽克,在對對方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居然說自己「愛」著對方,只有扭曲虛偽的心靈才會如此。如果有人才跟璽克見面就開始強烈明示自己無條件愛璽克,這種不正常的友善態度,他絕對會提高警覺,注意檢視對方背後的動機,這人(或這群人)有問題!

「我們今天看得到布理培格大人嗎?」瑟連比較正常的開口問。

「不行喔。」女招待甜甜的說:「你們的修行不夠,太靠近大師的話,會被他的聖光傷到,為了你們好,今天就在大廳看轉播吧。」

還聖光呢!妖氣還差不多一點。璽克差點笑場,還好忍住了。

這時候,茶色頭髮的古司開口了:「我願意讓聖光灼傷我,拜託讓我進會場吧!」他目光閃閃的偏頭看著女招待,身體姿勢壓低。

璽克直覺這個人的身體動作和音調都是有意義的。他用一種璽克不擅長的方式,正在控制女招待的反應。

女招待的反應彷彿古司是她的戀人,她把手放在桌上,身體也往前傾,低聲說:「如果我能通融的話,但是不行啊。這種事是要師姊決定的。」

古司把手放在和她很近的地方,卻微妙的差了一點點沒碰到。他繼續說:「我覺得我已經走不下去了。如果我今天看不到大師的話,我不知道我明天還能不能走到這裡。」

「這樣的話,我可能可以向師姊說——」

「來不及的!」古司哀戚的搖頭,然後就陷入沉默。

沉默持續了大約二十秒,女招待終於忍不住,說:「我偷偷告訴你,有我們招待專用的入口——」

本來璽克他們也可以為了這個情報獲益,但是很不湊巧的,就在這時候,大廳中間出現一個巨大的浮空投影螢幕,轉播開始了。

「看哪,是大師!」大廳裡騷動起來。

璽克偷瞄古司的樣子,古司若無其事的跟著大家看向螢幕。

螢幕裡,舞台上坐著一個身穿金黃色拖地長洋法師袍的男人,正是布理培格。這張抽筋似的笑臉,在複寫世界裡,璽克曾經在大蝙蝠的頭上看到。

璽克發現布理培格戴著一頂裝飾華麗的黃金頭冠,掩飾那底下包紮的傷口。他有一身鬆垮的皮肉,看起來就像是一團鑲在黃金寶座上的肉塊。他不是洋人,也絲毫沒有優秀艾太羅法師所獨有的那種氣質。他既沒有納林格的勇猛堅毅,也沒有安派特的溫柔穩重,他就只是一大隻吸信徒血肉養肥自己的大蝨子。

璽克他們等了一陣子,布理培格抬起手,突然大喊一聲:「摔死!」

現場頓時沸騰起來,螢幕內外的信徒們紛紛說:「大師用人的死相開導我們!」

布理培格再次大喊:「溺死!

信徒們說:「大師在教導我們人生無常的道理!」

璽克努力制止自己的眉毛不屑的揚起。開悟要是有這麼容易,看報紙社會版就該開悟了吧!

「噎死!」

布理培格繼續用各種死來死去的廢話,讓信徒興奮不已的想像開悟滋味。

突然,古司跪下了。

「我感覺到了,強大的聖光!」古司大喊。

現場的女招待們,顯然有很多人不認為這樣就可以感受到聖光,古司過於誇張的演技,失去了說服力。

但是沒有說服力也無所謂。

女招待們即使眼裡明擺著不同意,還是跟著說:「我也感受到了,大師真是太偉大了。」頓時,現場一片讚美聲。在這個地方,任何吹捧布理培格的話,都會得到無條件同意。

古司跪著的同時,眼睛在現場掃視一圈,接著他跳起來,握住其中一個女招待的手說:「妳明白的吧,大師的力量是如何震撼我們的心靈!」

這位夾著褐色塑膠髮夾的女招待雖然受到驚嚇,還是點頭了:「大師的力量是至高無上的!」

「就像香精、又像是玉,美麗而芬芳,浸透了我們的靈魂——妳感覺到神在對妳說話了嗎?」

「是的,我感覺到了!」本來應該負責傳教的女招待,現在變成了被傳教的對象。

古司卻立刻拋下她,轉向另一個瘦小的女招待說:「妳上次聽到神的聲音,是什麼時候呢?」

「我、我昨天祈禱的時候就聽到了,祂說我要引導世間迷途的孩子——」

「說謊!」古司突然板起臉,厲聲呵斥。

瘦小的女招待驚慌的睜大了眼。

「妳只是表面上閉眼,心裡什麼都沒在想,妳以為這樣可以騙過神嗎?」古司開始一連串的指責這個女招待。

「就是,妳上次在後面偷偷摸摸做什麼,以為我們不知道嗎?」夾著褐色塑膠髮夾的女招待跟在古司後面逼問瘦小的女招待。

璽克這桌的女招待上前說:「古司先生,我們去旁邊坐一下吧……」

古司兩手手掌向上,比向還在死來死去的布理培格說:「妳為什麼要帶我離開聖殿?妳難道不知道現在是多重要的時刻?」

夾著褐色塑膠髮夾的女招待對著瘦小的女招待大罵:「妳為什麼要破壞這個時刻?」

古司接著又問一個手上掛著玉鐲的女招待大聲說:「妳手上的鐲子是要獻給神的嗎?」

戴玉鐲的女招待驚恐的搖頭。另一個畫紫色眼影的女招待卻一把搶走她的玉鐲:「妳對神小氣什麼?誰不知道妳多得是錢?」

「不——」本來戴著玉鐲的女招待剛發出一個音,雖然察覺不對而住口,卻來不及了。

古司指著她說:「大家都是神的信徒,憑什麼只有妳不必搬椅子,只要站在那裡就好,妳瞧不起引導人的任務嗎?」

本來戴著玉鐲的女招待防衛性的對古司喊:「因為我比較得神愛啊!」

「妳不要以為自己有錢就可以瞧不起人!」畫紫色眼影的女招待撲向本來戴著玉鐲的女招待,抓著她的頭髮扭打起來。

在這時候夾著褐色塑膠髮夾的女招待也搧了瘦小的女招待很大一個巴掌,打得人家直接撞上牆,倒在地上哭泣。

璽克這桌的女招待上前救瘦小的女招待,古司轉向另一個招待說了兩句話,就害璽克這桌的招待也被自己人攻擊。

古司就像這樣,穿梭於現場十二位女招待間,靠著三言兩語,以不可思議,幾乎可說是魔法的技巧挑撥他們。沒過多久,布理培格都還沒死完,大廳裡居然陷入一片戰亂中。在倒地的桌邊、被扯到地上的布幔上,到處都是扭打成一團的假洋法師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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