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_永恆的幸福

 

 

 

 

 

七年前,當有人隨著一陣藍光出現在房間裡時,舒伊洛奴還沒看清楚那是什麼人,就立刻要求回家。被關在黑暗中這麼久,還一直聽到不知哪裡傳來的低沉轟鳴聲,沒吃沒喝又緊張,她感覺頭腦昏沉,難以思考。

「孩子,妳什麼都不用擔心。黑夜王者是妳的父母,妳已經不需要俗世的父母了。」那個人用哄孩子的輕柔聲音說。

「我要我的爸爸媽媽!」舒伊洛奴急喊。

那個人的語氣還是極盡親切和善,但是讓舒伊洛奴感到一陣惡寒。那人說:「只要妳成為黑夜王者順服的子民,妳就會得到幸福。俗世的父母只不過是暫時的,黑夜王者的王國才是永恆的。」

「但是媽媽會很擔心!」舒伊洛奴不想讓父母難過。

「雖然妳不能和他們在一起,但是你們將比以前更幸福。妳會得到救贖,妳的父母也將因為妳在神前的功勞而得到憐憫,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呢?」

舒伊洛奴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完全無法理解,這種絕對會讓父母傷心難過的事情,怎麼可能讓他們更幸福?她的腦袋在受困的期間功能大為下降,她一時間竟然挑不出對方的邏輯是哪裡有問題。即使她的直覺知道不對,卻沒辦法用言語反駁。

那個人對自己說的話深信不疑:「自從我接觸了黑夜王者,我才明白我自身渺小如沙粒,我自願過著最悲慘的生活以榮耀祂,祂將我自世界的痛苦與混亂中拯救出來,給予我幸福的資格。」

「媽媽看不到我會很難過!」舒伊洛奴再強調一次,她只記得這件事。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妳在侍奉黑夜王者,走在祂的道上,這才是重要的!擁有主的愛,就是最好的!」

那個人打開房門,轟鳴聲突然消失,傳來美妙的鳥叫。外面是一個極為美麗的大廳。每一面牆上都畫滿了精緻的彩繪,有各種人種的人們,穿著世界各地的服裝,滿臉笑容的聚在一起。顯示出一個平等、自由、均富的世界。

還有好多孩子們,都穿著黑色長袍,整齊一排一排的坐著,唱出美妙的歌聲,他們合唱著:「黑夜王者是我們的王,只有祂能給予真正的幸福。」

這間大廳裡散發出一種永恆的光輝,彷彿能讓時間都停下來般的,純淨的美,這裡的團結能夠抵抗所有外來的威脅。

她看到的這個世界跟外面所有的苦痛無關。在時間之河裡它彷彿沒有過去、不必成長和累積,突然就冒了出來。它因為這樣而顯得超現實,卻又完全符合理想。這幅景象告訴她:只有徹底拋棄過去,這樣的產物才能無瑕。

那個人笑問舒伊洛奴:「妳要不要一起唱呢?」

舒伊洛奴回答:「好。」她已經失去說不的權利了。

「黑夜王者終將統治世界,然後,世間一切痛苦都會消失,幸福的時代會降臨!」那個人大喊,而孩子們歡聲鼓舞。

 

 

 

 

 

在那天之後七年,在璽克和小碴的飯桌上,他們一面喝餐後飲料一面繼續聊天。

「璽克,你覺得幸福是什麼?」

「吃和看書。」璽克毫不猶豫的回答。

「璽克,我是說幸福,不是指讓你感到幸福的時刻。」

「有差嗎?」

「有——吧?」小碴看璽克一臉幸福的吃小點心,突然有點不太確定這兩件事真的有差了。

「所謂的幸福,必須奠基在知道自己怎樣會感到幸福上頭。」這次輪到璽克發表演說了:「我知道我要吃和看書,所以我會追求能夠讓我吃和看書的人生。當我追求到能夠讓我吃和看書的人生,我就會過著幸福的人生。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是沒錯。」小碴點了一下頭。這個同樣的道理也能應用在「需要美滿的婚姻」、「需要刺激的旅行」、「需要被眾人關注」等等,任何不同的幸福條件。只要自己知道自己需要什麼,然後去追求能夠滿足這些條件的生活,就可以幸福了。

「幸福只有一種,不幸福卻有兩種。」璽克說:「要嘛是想要的幸福得不到,像是我以前沒錢時,想要的書單越來越長,卻都買不起那種日子,我就不幸福。另一種不幸福是不知道自己要怎樣才會幸福,那當然追求不到適合自己的生活。」

「璽克,這我就不能同意你了。追求夢想是幸福的事,過程比結果要來得重要。即使還沒過著幸福的生活,前進的路上也是幸福的。」

「你別被成功人士散播的謠言矇騙了。那些人說的話,曝光次數跟內容的實用度毫無關係。」

「這——」

「你想想,如果嘉赫娜喜歡你的話,陪她去驅魔好玩嗎?」

「很有趣!」小碴眼睛一亮:「我被木板打以後她幫我揉肩膀上的瘀青,她的手好軟——」

「如果她不喜歡你呢?」

小碴的肩膀立刻垮了下來:「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任何驅魔師了。」

「這就是了。結果決定了過程會被當成是幸福的一部分,還是人生中的悲劇一場。成功人士『好了傷疤忘了痛』,才會說結果不重要。如果過程比較重要,他們幹嘛不把資產捐光,重新體驗一次白手起家?

「過程、結果,它們無法彼此取代,沒有哪個是比較不重要的。」璽克下了結論。

「但我也常聽沒成功的人說,失敗是最好的禮物。」小碴進行最後掙扎。

「那是因為他們沒收到更好的禮物。」璽克冷淡的回應。別把誇飾當寫實了:「如果不去瞭解自己什麼時候會感到幸福,只是聽別人說『這樣會幸福』就跟著走,最後一定是兩頭空。這年頭,炒作幸福的人沒比炒作愛的人少多少。」

 

 

 

 

 

姒璐在洗手間裡哭了起來,因為舒伊洛奴堅持要她跟這個男人絕交,否則就向她爸告狀,說她收了男人昂貴的禮物。姒璐的爸爸肯定會生氣,要她把禮物退回去。

「可是他說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姒璐邊掉淚邊說。

「在他上妳以前當然沒有上過妳的感覺!」舒伊洛奴毫不留情,也不在乎用詞難聽的回答。

「就算最後不會和他在一起,至少我有一段美好的回憶——」

「要是他偷拍妳的裸照,分手以後拿來威脅妳,妳會後悔一輩子。」舒伊洛奴表情開始顯得猙獰:「有些時候妳走錯了路,那種失敗是後患無窮的!」

「妳是指妳逃家那一次嗎?」姒璐吸吸鼻子說。

舒伊洛奴猛吸一口氣。「逃家」指的就是她被黑夜教團拐走那段經歷。除了她父母跟相關的政府人員知道真相以外,周遭其他人都以為是她逃家。

「之後妳被禁足了好幾年不是嗎?」姒璐說:「出門一定要有人陪、還送妳去學一堆防身術,連參加朋友慶生會都有人盯梢。」

「所以了,快跟那個爛人絕——」

「我情願受這樣的處罰,也想跟他在一起!」姒璐一面尖叫,一面隨手抓起她放在梳妝台上的化妝水噴霧塑膠小瓶,擲向舒伊洛奴。

舒伊洛奴手在眼前一揮,漂亮的抓住瓶子。她手還舉在半空中,緊緊握住瓶子,狠瞪姒璐,壓低聲音威脅說:「妳不在乎自己有什麼下場?」

姒璐開始害怕了,後退,背靠著磁磚牆。

舒伊洛奴手中的化妝水噴霧瓶發出「啪嘰啪嘰」的聲音,被舒伊洛奴捏碎!化妝水滴了一地。

舒伊洛奴張開手,用把刀上沾到的血甩掉那種氣勢,把塑膠碎片甩進垃圾桶裡:「我叫妳跟他絕交!」

「對不起,我會聽話的!」姒璐嚇得腳軟,哭了出來。

「要聽堂姊的話。」舒伊洛奴瞬間變臉,露出朝陽般的笑容。

 

 

 

 

七年前,黑夜教團毀滅,舒伊洛奴回到自己家之後,被家人逼問她這段時間去了哪裡,她什麼都不說。她看到電視上有光明之杖和聖潔之盾聯手剷除邪教團體的新聞,知道黑夜教團比她進去後看到的那些事情(已經相當邪惡了)更邪惡百倍,她看到好多人在說:「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想進那種地方呢?」「裡面的人一定都很邪惡啦!正常人幹不出來那種事的!」「聽說有小孩子啊,現在的小孩是怎麼回事?好可怕!」

舒伊洛奴說不出口,她不敢說她曾經在很短暫的時間裡屬於那個團體。雖然她沒殺過人,雖然她一直都對那裡感到害怕,但她不敢說在她被帶走之前,她說了「好」。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一段時間,直到班納圖帶著一名女騎士找上門來,她爸媽才知道真相。

「是的,您女兒跟黑夜教團的事情有關,請讓我們跟她談一談,有些事情需要釐清……」

當舒伊洛奴聽到班納圖和自己母親說話的聲音時,她嚇得腿都軟了。

「請您放心,我也有小孩,我會陪著她的,絕對不會傷害她。」女騎士說服了舒伊洛奴的母親,讓她放下她為了護衛女兒,拿在手中準備用來犯下「襲擊騎士罪」的掃把。

於是舒伊洛奴的媽媽準備了一間茶室讓他們說話。

舒伊洛奴走進房間裡時,腿抖到幾乎要站不穩。她坐好之後,雖然媽媽泡了紅茶,又放了一片香氣四溢的蛋糕在她面前,但她完全沒發現。她只是害怕。她一想到她有些許認同那個地方,就感到無比的痛苦。

「舒伊洛奴妹妹,妳媽媽很愛妳呢。」女騎士說。她的語調溫柔,但是舒伊洛奴感覺不到。

「妳最近睡得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呢?」女騎士親切的問。

舒伊洛奴注意到,這個人臉上除了親切和微笑之外,她可以讀到很多的東西。那些黑夜教團的人,他們笑的時候就只有笑。但是這個女騎士,舒伊洛奴可以從她的笑容裡讀到:「啊,這個人有個和我年齡相近的孩子,她喜歡小孩,也曾經被小孩的調皮氣到過。她自己還是小孩時犯過錯,所以她能體諒孩子的錯誤。她認同騎士的工作,而且不認同用威嚇手段對付小孩,所以她希望舒伊洛奴能了解她是為了舒伊洛奴好……」

她往旁邊一看,班納圖的表情裡也有他的故事。她想起來,現在在她身邊的每一個人身上,她都能讀出一些故事來,雖然那些故事她不一定懂,但她知道他們每個人都有故事,那些故事造就現在的他們。

舒伊洛奴突然明白到,同樣是親切與笑臉,這些人與黑夜教團就是不一樣。這些人的靈魂是充實的,他們的感情是真實的,他們心裡的光亮其來有自。

舒伊洛奴突然想通了,黑夜教團用以打動她的一切,不過是個隨時會崩潰的幻影。那些人的笑臉和理想裡沒有過去,因此也不會有未來。

女騎士又和舒伊洛奴聊了好一陣子,等她放鬆下來以後,班納圖才問:「妳知道璽克.崔格嗎?」

舒伊洛奴點點頭。她已經開始信任這些人了。她急問:「他怎麼了?」

「他沒事,但我們需要妳的證言,才能保護他。」班納圖告訴舒伊洛奴:「他跟妳不一樣,他殺了很多人,罪行很嚴重。就算他還未成年,也有可能像成人一樣受審。我們要替他爭取特赦,需要對他有利的證言。但是認識他的人要不是逃得不見蹤影,就是早死了,再不然就是詛咒他下地獄,根本幫不上忙。」

「要是沒特赦,他會怎麼樣?」舒伊洛奴緊張得抓住裙子。

「最重可求處死刑。」

「不可以!他是好人!」舒伊洛奴哭了起來。

「妳眼裡的他,是怎樣的人呢?」女騎士問。

「他根本就不想殺人啊!」舒伊洛奴的眼淚直掉,但她記得爸爸教過,就算要哭,也要把話說清楚,光掉淚是沒有用的。她堅持清楚的說出她的感覺:「他殺人的時候根本就不快樂,他都叫我迴避打架,他很討厭黑夜教團,只要提到那些事情他就很難過……他很溫柔的,是不得不那麼做才殺人。我的手是他治好的。」

「手?」班納圖的眉毛動了一下,看向舒伊洛奴的左手,五根指頭都是完好的。

為了製造祭刀,黑夜教團的成員都會至少切下一根手指當成最初的施法材料。低階成員沒有本事幫自己再生手指,高階成員也不會幫他們。所以在黑夜教團毀滅之後,那些才剛參加不久,自己溜回家的教團成員手指都會有缺。舒伊洛奴的手卻是完整的。

「用手指判斷剛回家的孩子是不是教團成員」這件事被媒體大幅報導,成了常識,因此,一般人根本不會想到舒伊洛奴失蹤那陣子,人也是在黑夜教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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