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_山羊鬍男與人生的三個大哉問

 

 

 

「擔心什麼?」璽克問。

「死靈師們啊,他們照三餐作亂的。他們的成果也是『很接近成功』了。」

「禁令沒有用嗎?」

「以前有用,近年來守不住了。你知道死靈術在垛洲是怎麼稱呼的嗎?」

「不清楚。」

「他們那裡叫『復活術』,看法跟我們這邊完全相反。復活術在屬魂派洋法師理論裡,是所有法術的最高形式。是最最神聖的法術。是每個洋法師都想辦到的法術。」

「呃,所以——」璽克可以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真神教是垛畢羅噩洲壓倒性的最主要信仰,也是他們思想與文化的重要根源。這個宗教剛創立時站在社會底層人民那一邊,卻在成立教廷,藉信仰掌握垛洲政治實權後漸漸腐敗,教廷高層斂財、荒淫樣樣來,甚至大量殺害虔誠的真神信徒以奪取他們的財產。那段黑暗的歷史最終引爆宗教改革,垛洲出現了人文派真神教思想,不受教廷控制,自訂禮神儀式。原本那個由教廷作為最高指導者的真神教則是屬魂派。教廷經歷多次內部改革,現在不殺人了,改以愛與包容為準則。兩派底下又各自分出很多教派,經過長久發展,很多早期的人文派現在算是屬魂派,也有教廷一方的教派發展成人文派,人文派裡自己又分出原人文派和……情況複雜不輸政界。教徒間作風差異大到有人跟異教徒稱兄道弟,有人卻希望全世界的異教徒都被神殺光光。

這些教派互相說對方不是真神教,因洲人則搞不懂為什麼他們一定要有一邊不是真神教。

「所以他們現在出了事就越洋逃跑,在那邊大肆活動。殭屍扔我家,技術去外國,超愛國的對吧?雖然垛洲人文派的法師也想把復活術禁止掉,但是這東西跟他們重要的神話有關,搞起來很麻煩。為了這件事,光明之杖和教廷在國際場合吵了好幾回,算是我國跟垛洲聯盟眾多不合的其中一項。」透沙柏挑挑眉,對璽克說:「你去那邊會變成聖徒喔。」

「饒了我吧。」璽克說。他讀過相關文獻,他不想跟屬魂派法師扯上任何關係。那些人的法術完全等於宗教、科學完全等於宗教、道德完全等於宗教、法律完全等於宗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不是完全等於宗教。除非那件事發生的頻率高到,他們只能承認連魔鬼也沒有這麼閒,他們才會勉為其難的接受那是世間的正常現象——例如真神教最重要經典《神諭經》裡的印刷錯誤。

透沙柏咯咯的笑:「雖然屬魂派那些人研究得那麼認真,死靈師還是我們這邊的比較強,他們那邊到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國恥呢?」

璽克心想:透沙柏是說屬魂派「站都站不起來」的狀況,還是我國的死靈師本事全球第一這件事,哪一件是國恥?怎麼他覺得透沙柏是指前者?

「要是他們研發成功,到時候就會想禁了。」璽克說。成功也就意味著本地過去殭屍爆發的「負亡時代」將會降臨垛洲。死靈術災情可是比紅火蟻還難控制。

「的確如此。」透沙柏說:「現在跟他們說那多可怕他們也不會採信。就算有前車之鑑,也少有人肯聽,國家政策更別提了。『時人多是輕先見,不讀田家國亦然』啊。」透沙柏背出一首古詩的最後兩句,又說:「因為你不想加入魔法之手,所以我不能對你施聯結法術,只能給你這個。」

透沙柏拿了一個半透明,大約四立方公分大的黃色方塊遞給璽克。

「最新半調子魔法技術,呼叫盒,按下去我們這邊會知道。雖然誤差可以達到十幾公里,不過也有一點定位功能。你把你平常出沒的地方告訴我們,我們收到訊號會派人搜索那些區域,盡快趕到你旁邊。最好用的是這個功能,可以配合國際標準二進位密碼傳送訊息……」透沙柏教璽克如何用這東西打字:「……除非你被個大法師困在隔絕空間裡,那就沒救了。」

璽克把方塊握在手中。方塊裡頭有隻木雕蜜蜂,外面則有個不明顯的按鈕。他慎重的把方塊放進內袋裡,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後說:「我會在那之前逃走的。」

 

 

 

泰若和摩挪在霧侶大飯店周邊警戒兼散步。天色晚了,看看街上遊客的性別組合,泰若可以理解為什麼摩挪要穿女裝。世人只允許一男一女的組合無所事事。男人與男人走在一起會被認為一定是在工作,不然就要馬上搭訕其他純女性團體才正常。

但是如果是一男一女的年輕人,那麼任何奇怪的行為都只會引來竊笑,不會有人感到哪裡不對勁。畢竟情侶是世間公認智商最容易降低的組合之一,舉止多奇怪都不奇怪。

現在的摩挪,是個不折不扣的「人工法術美女」。原本在男子身上絕對不可能存在的美胸、纖腰、翹臀全數到位,喉結看不到,整個人骨架線條都變圓滑了。從原本高瘦的瀟灑男子,變成長腿冷豔美女。涅庫卡密納的複合幻術,雖然本人的身體其實沒有變化,但是不管是看起來,或是意外被摸到,都跟真的一樣。

聖潔之盾只有部分人員會學到變換性別的易容喬裝,但在聖照之日這是基本訓練之一。

泰若看著摩挪腳踩高跟鞋曼妙的走路姿勢,連表情都流露出女性特有的,盛放花朵般嬌豔的自信。「她」甚至在路旁男性投以讚賞的目光時,昂起下巴,回送對方一個「你迷戀我是應該的」的肢體語言,展示出天生美女的氣勢。

在發現有女人抓著男伴,一看到摩挪就趕緊加速通過時,泰若忍不住笑了出來。

一路上摩挪的話題還是離不開玩樂,還拿著那本旅遊情報在上面作筆記,規劃路線。

他們走著走著,發現一個應該是涅國特務的獨行男子。於是他們就跟在後面走,那個人也發現有人跟蹤自己,快步走到陰暗的假山旁邊,轉到後面去。泰若和摩挪準備好打鬥,也轉到假山後面。

那個人離開他們視線範圍不過兩秒鐘的時間,一過來卻發現那個人不見了,那裡只站著一個柱拐杖的中年男子。空氣中殘留著一點魔法波動,轉眼間就消散了。

那名中年男子穿著黑色的新式法師袍,袖子和領口裝飾著金色和亮紅色,垛洲風格的花卉圖騰刺繡。他有一張稜角分明的,英俊的臉,下巴蓄著一撇山羊鬍。拐杖放在身前,兩手交疊擺在拐杖頭上,對著兩人微笑。

泰若感覺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摩挪也是一樣,兩個人往後一跳,兩把聖劍同時握在手上。

「冷靜、兩位騎士,請冷靜。」山羊鬍男子笑說。他的發音非常標準,是本地人的口音沒錯。他分別向泰若和摩挪點了點頭:「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法師,不值得您動手。」

「剛才那個人呢?有個人走過來了。」泰若說。

「他突然鑽到影子裡就不見了,嚇了我好大一跳。」山羊鬍男子拍拍胸口說:「那似乎是很稀奇的法術呢,我看不出來這是怎麼辦到的。兩位騎士難道是在追捕犯人?啊,那他是邪惡的法師嘛。難怪我認不出來。那些走偏了的人,使用的法術就和他們的心一樣扭曲。」

「皇家騎士團泰若.勇。」泰若掏出騎士徽章,拿在手上給對方看了一眼:「請讓我看您的身分證。」

「當然。」山羊鬍男拿出一個小本子。

摩挪拍了一下手,頭上出現一顆光球,他用食指指著光球,再指向泰若,光球就移到泰若旁邊了。泰若就著光球檢查那本本子。

那不是身分證,是護照。屬於一個垛畢羅噩洲大國。泰若仔細檢查,一切合法,這本護照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請問您入境是為了?」泰若問。

「我年輕的時候是這裡的人,後來出國唸書,又找到工作——您知道的,我那個時代就是這樣,大家都往國外跑。現在年紀大了,懷念起老家了,就想回來看看。」

泰若還是感到可疑,而且這個男人讓他覺得緊張,但是他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懷疑對方。他把護照闔上,交還給對方:「抱歉打擾您了,祝您有個愉快的夜晚。」

山羊鬍男笑說:「也祝您平安長命。」他看到摩挪用嚴峻的目光看他,笑說:「這位大人似乎在思考一些嚴肅的問題。」

摩挪說:「最嚴肅的問題就是,那個人真的逃了嗎?」

「當然是真的。憑我這個學藝不精的法師,實在沒辦法協助騎士的工作。」

「第二個問題,你真是個弱小的法師?」摩挪手雖然垂了下來,火焰聖劍還是在他手中燃燒,沒有收起來。

「如果我看起來不像小人物,那只是因為我事業順遂,但我的能力實在不在施法這個領域裡。您知道的,商業上的本事,有時候比施法能力更有用。如果您願意在我身上浪費一點兒時間,我也願意配合進一步的檢查。我這一代的人跟年輕人不一樣,我們看到騎士是非常尊敬的。我們覺得配合騎士調查是義務更是榮譽。」說著他就打開包包給泰若看,也開始掏出衣服內袋的東西。

泰若和摩挪對看一眼,摩挪抬一下下巴要求他檢查那些東西。泰若是本地騎士,他才有權在這裡進行搜查。摩挪是外地的騎士,沒有本地司法機關授權,他搜查是非法的。這正是摩挪把泰若拐走的原因,他需要一個能行使騎士職權的搭檔。

趁著泰若檢查的時候,山羊鬍男對摩挪說:「騎士大人,看著這片沒有星辰的夜空,總不免興起人生虛無飄渺之嘆,敢問您能為我解答幾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摩挪挑起眉毛問。

山羊鬍男問:「人生的意義在於?」

「這不重要。」

「您的意思是說,即使沒有意義也無所謂嗎?人生到這世上,又從這世上消失,竟然毫無意義嗎?」

「有意義或沒意義,人生過程都是一樣的。所以『人生的意義』這個題目本身就沒有意義。」

泰若離山羊鬍男比較近,他看到山羊鬍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讓他感到莫名的驚駭。

「您的夢想是?」山羊鬍男問。那中段微微下壓的語氣,像是在懇求摩挪回答。

「隨時在變。」摩挪瞇眼說。

「何謂真理?」山羊鬍男用氣音問。

「我不相信的那一套。」

「太精采了,大人,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答案。竟是如此堅決的否定了人類最重大的三個問題,完全不當那是一回事!我今晚的收穫已經太多了。如果您肯好心的放我回家,我要細細品味這個答案的意義。」

摩挪說:「把你的腦子重組一輪吧。」

泰若把山羊鬍男身上拍了一遍,沒有其他隱藏的東西,拿出來的東西也都合法。按照法律規定,他沒有理由再留下山羊鬍男了。

泰若說:「抱歉打擾您了,您可以走了。」

「再見。」山羊鬍男的眼睛發亮,對著摩挪說。

「你不可能再見到我的。拜別!」摩挪說。

泰若又把四周檢查了一遍,才和摩挪離開。摩挪用力抓住泰若的手,整個人貼在他手臂上,高跟鞋在地上踩得篤篤有聲。顯然心情不太好。

走離開一段距離後,泰若低聲問:「那個人果然很可疑?」

「我還懷疑他是不是大法師!」摩挪低聲說:「回去我畫張畫像,他絕對有問題!」

 

 

 

山羊鬍男在他們走了以後仍然留在原地,他靠在假山上,把枴杖轉著玩。直到泰若和摩挪走得很遠很遠,絕對不可能回來以後,他把手往空氣中一抓,那個動作就像是拉開一面窗簾一樣。結果半空中真的像是拉開一面窗簾一樣,景色被撕開來,出現一個十公分大的玻璃小圓球。

玻璃小圓球的中心,赫然是那個他說「鑽進影子裡」的涅國特種兵。他變得只有三公分大,張著手,一臉驚愕的樣子,動也不動的凝結在裡頭。

「好材料、好材料。」山羊鬍男捏著鬍鬚說。他把玻璃球塞進口袋裡,用拐杖敲著地面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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