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_公主的故事

 

 

 

 

 

「所以你是想工作?唸書?」

「其實我沒想那麼多。」舒伊洛奴說:「我現在在大學唸書,不過班上同學才開學沒多久就多了三個班對——我想邊唸書邊談戀愛應該不會不行吧?」

「所以如果碰到對的人,還是不排斥就是了?」

「嗯,不過就是碰不到。」說到這個舒伊洛奴就有氣:「我可以不在意他們是看上我的外表才靠近我,但是我不能忍受他們看完我的外表就覺得已經看透我了。只要我不表現得像個公主病患者,他們就會大受打擊。我不可以一個人在太陽下山以後搭公車跑去市中心逛書店,只能坐他們的車讓他們護送我去。我每次生氣他們都覺得我是在撒嬌,哄哄就好不必當真。我要認真讀書沒空看剛上映的文藝愛情片,他們一臉天要塌了的表情。」

「你很有主見,需要一個非常尊重你的男人。」芙蘿蜜點點頭。

舒伊洛奴愣了一下。她知道她需要尊重她的男人,但她現在才想到,似乎不是每個女人都像她這樣要求高度的尊重。她仔細想想,的確常聽聞有些女人容許她的男人把她當隨傳隨到的傭人(重點是沒有對等的給她持家費),有些女人任由她的男人對她的家人大小聲(重點是那個男人對她也沒有特別好,也是大小聲),有些女人會輕易的為了她的男人放棄自己的工作(重點是那個男人還很快就被開除了,又不准女人找新工作養家)……

她要求會尊重她的男人,這種男人原來非常稀有嗎?

「所以說找不到男朋友都是我的問題。」舒伊洛奴嘆氣說。

「是男人的錯吧?」加拉葛插嘴說。

舒伊洛奴這時候才想起來加拉葛還在。

加拉葛的眉頭微皺,相當認真,甚至讓人懷疑他其實是在討論國事吧。加拉葛說:「女人擁有半個國家的力量,女人得不到發揮是國家的損失。貴國的風氣是女性不能嶄露才能嗎?」

「其實也不是。」舒伊洛奴思考了一下:「該怎麼解釋?雖然是男女平等,但是女孩子的生活裡就是三不五時會碰到有人希望女孩子無能,最好是只會坐著笑和讚美男人了不起。而且不是只有男人會這樣想,女人也這樣想,老是有人說女人沒有男人就不行。」

「這很奇怪。同樣是艾太羅人,你們應該也是聽——」加拉葛列舉了好幾位艾太羅歷史中偉大女性的名字,像是有一位皇后縱橫沙場,士兵們聽到她的名字就會士氣大振;有一名少女女扮男裝代替老邁的父親從軍,立下軍功;有妻子在丈夫戰死後帶兵出征,擊退外敵;有公主作為主帥統整軍隊,軍紀嚴明,百姓尊敬;夫妻都是武將,一起作戰的就更多了。聖潔之盾的創始者安塔蓮、魔法之手的創始者可律西利,都是戰功彪炳的女性。這些故事在艾太羅地區廣為傳頌,倍受讚譽。「——的故事長大的,為什麼還會認為女性的典範應該是無能呢?女性雖然不像男性那樣總是站在最前方,但是女性的驕傲應該是:如果男人不在了,憑你們也能撐起一個國家。如果女人沒有這種自信,男人也無法放心作戰。

「有許多女性即使失去丈夫,仍然能夠把孩子養大、養得有出息,獨自扛起兩個人的責任,這無疑是一股強大的力量,並不必然要配合男性才能發揮。」

舒伊洛奴非常驚訝,她沒想到會從男人嘴裡聽到這種話。

加拉葛頓了一下,眉頭更緊了:「會開始要求女性無能——是貴國垛洲化的影響嗎?我記得《神諭經》裡說人類會從神的樂國墮落到人間,是因為最初的一個女人禁不起化為蛇的魔鬼引誘,背叛了神,拖累了最初的那一個男人。教廷根據這個故事認定女人不潔,禁止女人擔任領導職位。在他們的文化裡,女性不主外的理由不是因為女性難以勝任那些職務,而是女性沒有資格做主外的工作。」加拉葛頓了一下,露出思索的表情:「他們的『不潔』是個很奇怪的概念。」真神教的「不潔」是艾太羅地區本來沒有的概念。

即使性別平等已經成為主流意見,在垛洲女性即使成為達官顯要,仍逃不過歧視。本國女性卻是一開始會碰到阻力,但在證明自己能辦到本來由男性包辦的工作之後,就能得到男性的尊敬。像萊爾諾特女士,古人所謂的「巾幗不讓鬚眉」,聖潔之盾裡絕對沒有人敢「把她當女人看」。兩邊都還有性別歧視的狀況,內涵卻不相同。

舒伊洛奴想起了她小時候幻想成為公主的事情。她這一輩的女孩子,都是看王子拯救公主的故事長大的,她現在才注意到,那些故事通通都來自垛洲,圖畫書上每個公主都穿著洋裝,沒有一個是本土公主。

「叫那種書見鬼去吧。」舒伊洛奴長長的嘆氣。

加拉葛笑了起來:「創造我們的神可是蛇身美女呢。」艾太羅神話裡,是一位蛇身女神用泥巴捏了最初的一群人,故事裡沒提到那群人的性別,所以大概是一起的。

一邊是蛇和女人一起背叛神,一邊是蛇身女神創造了人,雙方神話這麼明顯的差異,雖然在現實中毫無意義,還是逗得舒伊洛奴笑個不停。

「這樣說起來,戀愛好像沒什麼用了。乾脆不要談好了。」舒伊洛奴說。既然沒男人,女人也能很好,為什麼非戀愛不可?

「如果碰到對的人,還是好好把握吧!」芙蘿蜜抓住舒伊洛奴的袖子說。

加拉葛呼出一口氣,往後靠到椅背上,似乎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感到無奈。

「可以碰到我老公,我很幸福喔!」芙蘿蜜看起來好像在發光一樣。

舒伊洛奴腦中轉過她對芙蘿蜜的印象:她似乎就是個經典的無能公主,連路都走不好,只能靠著男人生活。

「我以前被我弟弟打傷頭,腦子裡有點壞掉了,走路會一直跌倒,老是撞到下巴。你看,還有一點點疤痕喔。」芙蘿蜜指著自己的下巴。不過她妝上得很厚,舒伊洛奴看不到疤痕。

舒伊洛奴愣住了。芙蘿蜜頻頻跌倒不是因為無能,是因為腦損傷。這樣一來,她其他的失誤也都可以理解了。腦損導致記憶障礙,所以需要小抄。肢體協調和控制能力都出問題,所以會打翻水和弄掉麥克風。舒伊洛奴在心裡罵了媒體一百聲,他們覺得國際洋相製造機很適合寫成新聞,所以這麼重要的事情都不幫她澄清,故意營造她就是無能公主的形象!

「我老公他說我跌倒沒辦法避免,就擺了一塊墊子,教我跌倒的時候用手肘去擋,現在我都不會撞到下巴了。」芙蘿蜜笑得很燦爛。

跌倒時用手著地,對腦部功能正常的人來說是天生就有的技能,她卻必須訓練才能辦到,天知道她摔了多少次才學會這個反射動作。

突然,芙蘿蜜又縮了一下,小小的哀叫一聲。又是陣痛。

「要不要先躺下?」加拉葛非常緊張,身體都前傾了。

「還不用,幫我洗個蘋果好嗎?」芙蘿蜜說。

加拉葛馬上逮住旁邊的騎士,又是一大串指令。

「真的不用躺下嗎?」舒伊洛奴也緊張起來了。

「不用急。」芙蘿蜜擠出一個笑容說。

舒伊洛奴小聲的說:「我覺得,戀愛好像只是綁住女孩子,沒有別的了。」

芙蘿蜜笑著捧起舒伊洛奴的臉:「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但是我和我老公的相遇,我們的愛讓我更堅強。如果是真正的愛,無論是友情、親情還是愛情,他應該不會讓你變軟弱,而且你和他相遇激發出的力量,就算他不在你身邊,也會一直持續下去。」

舒伊洛奴思索著芙蘿蜜話中的意義,沒有說話。

芙蘿蜜偏頭笑了笑說:「幫我卸妝好嗎?」

 

 

 

 

 

璽克在非常溫暖的產房裡熬了一堆藥,弄得滿身汗。加上他今天工作一天也都還沒洗澡,於是向聖照之日借了他們的浴室。

作為聖照之日準備室的這個房間雖大,但本來是給少少的人使用的「豪華房間」,浴室雖然也很豪華,卻不能供多人同時使用。後面的不規則型,鑲在地板裡的黑石大浴缸現在沒人理會,只使用前面的沖澡區。璽克踩著一地小顆的鵝卵石,在夾層裡放著銀色樹枝的透明牆邊脫衣沖澡。

洗手台距離他大約四公尺,騎士們在中間加了一層簾子擋著。璽克洗好澡,在擦身體的時候聽到有人進來,走到水龍頭前面,聽到盆子撞擊洗臉台的聲音,但是沒聽到水聲,只有一聲「篤」,水滴掉到臉盆裡的聲響。

璽克本來覺得沒什麼,還繼續擦身上的水滴。直到他聽到地上鵝卵石輕微移動的聲音,朝這裡越來越靠近,他才感到不妙。

那個人繞到簾子後面,璽克只來得及用大毛巾包住下半身!

舒伊洛奴單手扣著一個臉盆站在璽克面前,她的表情沒有異常,只是瞳孔微微放大,她把臉盆拿給璽克說:「洗手台沒水,幫我裝一點水好嗎?」

「沒問題!」璽克說。他把毛巾綁好,用比平常快上好幾倍的速度接過臉盆,開水龍頭裝水,再用彷彿是端水給皇帝的敬重姿勢,低頭雙手奉上臉盆給舒伊洛奴。

「謝謝。」舒伊洛奴說,然後若無其事的走出浴室。

璽克在原地僵硬了大約半分鐘,才解開毛巾,把衣服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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