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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_透沙柏的信

 

 

龍窩的早晨。安派特醒得早,通常天快亮就醒了,飛出去找早餐。璽克醒得晚一些,如果安派特不在,就坐在客廳看書等他飛回來。這是璽克出發去首都工作前,他在這個家裡每天的作息。

璽克去門口取了信,回到屋內看。

他發現有一封給他的信不太尋常。寄信人是透沙柏。這個人是魔法之手的一員,璽克平常和他並沒有往來。

他坐下來拆信閱讀。信紙是魔法之手的官方用紙,有漂浮在紙面上方一公分處的魔法之手標誌浮水印。在這種情況下叫它浮空印可能更合適點。璽克用手壓在浮水印上抹了一下,把它抹回紙上,然後開始閱讀。

信的開頭寫著:「璽克先生敬啟:魔法院法師第一情報部新一年的研究計畫,誠摯邀請您參加協助。詳情請見附件。」

附件是一本薄薄的白皮手冊。璽克翻開第一頁,首先映入眼裡的是熟悉的字眼:所尼語。

魔法之手要發起一個所尼語系法術的研究計畫。過去雖然也有相關計畫,但主要是針對如何對付所尼語系法師。這次的研究計畫是要將所尼語系法術的獨特系統釐清,使其現代化,加入現代魔法的範疇。

也就是說,魔法之手要學所尼語系法術了。

他把手冊擱著,把信讀完。信裡說:「請您考慮之後,當面回覆。」然後說了一段日期,說他這段時間會在某處,如果璽克方便的話,可以趁那時候見面。

璽克心情複雜。

因為他的所尼語系法術比同學們都要優秀,才能在黑暗學院裡生存下來。他曾經如饑似渴的追求所尼語系的知識,投入全副心力去成為所尼語系法師。就算說所尼語曾經是他的驕傲也不為過。

但是與此同時,所尼語也代表一個毫無選擇的困境,一段他寧可不要經歷的輝煌過去。

他已經離開那個環境了,所尼語系法術現在不再是他施展法術時的第一選擇。除了作戰,他平常用的都是別的法術,而他現在的日常生活並不包含作戰。他可以幫助魔法之手,但也有點抗拒專門為了所尼語再去做些什麼。

他需要時間考慮。

他把信擱置,轉而拿起魔法期刊翻閱。

他翻到一篇文章,說今年的祭埃文薩爾大典又要到了。璽克再看一次透沙柏給的時間,發現兩邊時間重疊。祭埃文薩爾大典在全國各地的埃文薩爾廟都有辦,但王都的埃文薩爾廟是官廟,那裡是魔法院主持,最為重要的。透沙柏說的地點就在王都附近,他可以順道去找透沙柏。

順便告訴舒伊洛奴,他要去看她了。她正在王都讀大學。

璽克聽到門外有一群人的說話聲。聽起來挺熱絡。過了一段時間,凱巳開門走了進來。手上還拿著一些餅乾之類路人給的小禮物。

這個來自垛畢羅噩洲歐米迪拿國的洋法師,擁有會遭受真神教迫害的「巫師之眼」,不知道在原生國發生過什麼事,他似乎把艾太羅當成新樂園,用各種手段賴在薩國不回去。現在用的招數就是拜安派特為師拿修學簽證,因此他成了璽克的師弟。璽克不知道這裡頭到底有多少認真學習的成份在。

要璽克說的話,這傢伙第一印象看起來傻傻的、毛刺刺的。他的表情和舉止都缺乏修飾,但目的明確,很容易理解他要傳達的訊息。他個頭很大,但不是瑟連那種肌肉比例高的體格,他看起來有點笨重,實際動起來卻又敏捷。他常常穿著及膝短褲和可愛圖案的汗衫到處晃。對艾太羅人來說,他看起來嚴重缺乏文化氣息,但就璽克對他的了解,他的文化素養肯定不低。

垛洲的怪胎。璽克心想,他自己大概是因洲的怪胎。

自從凱巳來了以後,龍窩門口就成了另一種社交場所。國內的外國人畢竟不多,當地人常常很熱情的跑來看他。

等安派特回來以後,吉祿瑪也起床了,一夥人一起吃早餐。

「我想去王都一趟。參加祭埃文薩爾大典。」璽克說。

「我也要去!」凱巳一聽懂璽克在說什麼,立刻喊了出來。

「你這個洋法師祭祀埃文薩爾作什麼?」璽克說。凱巳又不是光明之杖的人。

「我要去!」凱巳又說了一次他看起來非常認真好像不是單純的想當觀光客湊熱鬧。

璽克皺眉。凱巳真的很奇怪。凱巳之前的確說過他想當艾太羅人。璽克問:「你想成為光明之杖人嗎?」

「如果可以的話。」凱巳說這句話時,目光純粹,毫無雜質。他看起來真的非常認真。

璽克差點就脫口問他想不想當埃文薩爾的傳人,還好他有及時想起,凱巳跟惡魔不熟,應該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我本來想帶你們參加附近的祭埃文薩爾大典的。既然你們想去王都,那大家一起去吧。」安派特說。

「意思是說我可以不用培養安芒咒了?」吉祿瑪高興到語調都提高了。安芒咒是農用法術,施咒所需時間長達三個月,是考驗法師執行力的好方法。安派特正在教吉祿瑪弄這東西。

「我去後面看過你的法術,你已經失敗了,繼續也沒意義了。回來以後從頭開始。」安派特說。今天才第三天呢。

吉祿瑪的肩膀往下沉。安芒咒光是開始前的準備就很麻煩了,要再來一次。

璽克挑眉看吉祿瑪,他的法術水準不高就算了,還不怎麼認真。總之等回來再來處理他。

他們師徒四人決定前往王都萬芳醍。

 

 

 

 

 

在大典前一天,璽克獨自一人先去找透沙柏。因為今晚吉祿瑪要挑戰自己剖開曼陀羅,另外三個人明天才出發。

璽克出了火車站,直接攔計程車去透沙柏說的地點。這還是他第一次坐計程車,看著計程(計價)表跳動讓他緊張不已。

「客人,你是——」司機準確的說出璽克出生的那個省份:「——人?」

「對啊。看得出來?」璽克驚訝的說。璽克屬於本地最大宗的種族,每個省份都有一大群。看長相應該看不出來。

「聽口音啊。」司機說。

璽克愣了一下。他那麼小就離開家了,中間還學了好多年的所尼語,沒什麼機會講出生地的方言,他還以為自己不會有故鄉的口音。

下車時,他滿腦子都是這件事,蓋過了目擊跳表帶給他的驚嚇。

眼前是一棟老房子。璽克沒感覺到任何法術波動。仔細一看,院子裡的草長得還挺高的。這裡看起來就是個閒置的民宅。屋主搞不好都移民國外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他推開薄薄的木板門走進室內,突然眼前一閃,本來空蕩的四面牆壁急速後退,無數辦公桌和穿著黑底金邊法師袍的人浮現。

璽克感覺到層層疊疊無以計數的防禦法術將他包裹在中心。現在他是這些法術保護的對象,但是這些法術也可以轉而摧毀他。

透沙柏穿著深色西裝,綁了個尾端亂翹的高馬尾,現在距離璽克三公尺,正一面揮手一面朝他走過來:「嘿,我們去旁邊談吧!」在璽克下車前他就知道璽克到了。

透沙柏領著璽克找了一張空桌坐下。其他魔法之手成員就在附近辦公,沒人搭理他們。這些人應該都知道璽克是先天死靈師,卻表現得這麼滿不在乎,跟騎士對他的態度差很多,讓他感到意外。

透沙柏拿了三個杯子和一壺茶過來,問:「最近過得還好嗎?」

「倒楣的頻率和強度都偏低。」璽克說。以他人生目前為止的平均值作為標準。

「那就好。」透沙柏說。他問問而已。透沙柏又問:「我給你的資料看了嗎?」

「看過了。」璽克說。

「你要參加嗎?」透沙柏挑起一邊眉毛說。

璽克的眼周微微使力,透沙柏沒有漏看這個細微的情緒反應。

透沙柏不等璽克回答,說:「所尼語系法術解禁已經好幾年了,人們還是不怎麼喜歡這個法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當年黑夜教團的事情鬧太大了,負面印象深植人心。要不是黑夜教團的事情,恐怕還沒多少人知道禁忌清單上還有這個法術吧。」

「黑夜教團——」璽克想起了他看到的新聞,他盯著透沙柏問:「為什麼不能把這些人全都趕出薩拉法邑朵?」

「宗教信仰是人權。」透沙柏說。這件事他也不太高興。

「什麼『世間所有宗教都是勸人為善的。』那什麼鬼話?」璽克說。聖潔之盾和光明之杖在國內清剿黑夜教團,他們的一些外圍成員得到人在垛洲的朋友接應,逃到國外去,對外國人說他們「因為宗教信仰而被薩國政府迫害,人權受到嚴重侵犯。」還好外國記者直接到薩國來追查真相,外國民眾知道事實後,跟薩國人一樣群情激憤,不准政府給這些人政治庇護。他們最後還是被引渡回來受審。

然而,這些人聯繫上那些國際知名的人權專家,帶著有半個營那麼多的律師,控告騎士團宗教歧視,要求國家賠償他們學院被摧毀的財物損失,以及他們受到「錯誤且不當」的審訊所造成的身心傷害。他們本來還想慫恿那些被就地正法的人的家屬提出國賠,但是那些家屬比他們明理多了,才沒有出現這個情況。

璽克氣憤不已:「他們居然說他們從來沒有傷害過人?居然說他們是一個純樸安樂的心靈成長團體?」

璽克在電視上看到,一位現在仍然和黑夜教團的「丈夫」在一起,並且幫著黑夜教團打官司的女性,在法庭上對作證的萊爾諾特女士咆哮:「這麼多好人死掉,全都是因為你們無法放下偏見,無法容納不同的思想!妳這個惡毒的蕩婦!」

當時萊爾諾特的反應冷得如同冰河,而璽克在電視前怒火中燒。

「如果你的對手是貪婪,那麼你的敵人只有因為貪婪而害人的人;如果你的對手是邪教,那麼你的敵人會包含受害者。」透沙柏說:「這是我師父說的。」

「你師父也有打這場官司嗎?」璽克問。

透沙柏點頭:「『百眼』佐羅克。」

「我很尊敬他。」璽克記得。這個人的表現和萊爾諾特女士一樣令人激賞,當庭給那些傢伙在精神上甩了一記兇狠的巴掌。

最後法院判決,騎士團採取的行動是正確的,不必對黑夜教團的損失負任何責任。

雖然騎士團取得了勝利,卻不能禁止黑夜教團殘餘成員(一些當初還沒有高升到能夠參與犯罪活動的成員)的傳教活動。於是雖然大規模的屠殺不再發生,零星的虐死人事件卻又發生了好幾起。

「不能直接把他們查禁嗎?」璽克激動的問。

「不能。」透沙柏不必花時間思考就知道答案。

「為什麼?」璽克說出一個搞過種族清洗,像燒柴般在十年內殺死了六百萬人的垛洲政黨名稱:「——在它的原產國家不是就查禁了嗎?除了教學和藝術需要,不得宣傳它的思想不是嗎?我們是黑夜教團的原產國,我們應該可以查禁啊!」

「那是政黨,而且他們有種族歧視的問題。黑夜教團是宗教,而且他們殺人是沒有種族和宗教區別的。」

「沒有宗教區別嗎?」璽克高聲問。殺「不信黑夜王者教的人」不算宗教區別?必須是殺「信某某教的人」才算有宗教區別?

透沙柏抬起手叫璽克冷靜一點:「黑夜教團不算是種族歧視和宗教歧視。相反的,宗教自由是受到國際人權公約保護的。」

「我認為,我們之所以不能照,是因為當年查禁那個屠殺黨的時候,『人權』還沒有像現在這樣肆虐。」璽克氣憤的說。

「你冷靜一點。」透沙柏輕描淡寫的,把一碟火腿塞進璽克手中,說:「吃吧,吃了東西心情會好點。」

璽克盡可能不讓自己的怒火妨礙消化,仔細的咀嚼。

透沙柏把話題轉移了:「我這裡有一些手冊上沒收錄的所尼語資料,你要看嗎?」他不等璽克回答,就把資料往璽克前面推。然後他放著璽克看資料,自己去忙別的了。

手冊上主要是研究計畫,這些則是除了法術部份之外,關於所尼語的研究資料。

璽克本來只是隨便翻翻,直到他翻到一首詩。

「月光照耀……」璽克以前看到那首詩時,是收錄在所尼語的祈禱文裡,那時候他莫名的就是喜歡這首詩。他今天總算知道了這首詩的來歷。這本來是艾太羅古詩,翻譯成所尼語後,謊稱是另一個古代文明的產物,教給黑暗學院的學生。

老師告訴他們,這首詩是在抒發對於黑夜教團以外那個「未能行黑夜王者之大善」的世界有多麼恐怖,並且作者最後立誓要將黑夜王者的美善宏揚至全世界。璽克當時就覺得不對,這像是獨自面對整個世界奮戰,與黑夜王者無關的詩。結果璽克是對的。

黑夜教團告訴學生們,所尼語是一個失落的古代文明的產物,黑夜王者是那個文明崇拜的古神。而這份資料告訴璽克:「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那個古代文明真的存在過。」

所有他們在教團裡看到的,黑夜王者賜給那個古文明的一切,都是近代捏造的,或是從其他文化那裡剽竊來的。

好大的謊言啊。璽克雖然從沒相信過黑夜教團,卻也對他們在如此根本的地方造假感到驚訝。他不懂,在他看來,要搞出黑夜教團這樣的組織,應該不需要造假到這種程度才對。但是這份資料顯示,黑夜教團是盡其所能的,在每一件學生會知道的事情上面都造假。

他們不是從特定角度詮釋歷史,也不是修歷史,他們是從頭到尾都捏造歷史。他們傳給人們的歷史,和現實毫無接點。

璽克還在翻資料,這時候有個人推門進來,他抬頭看,發現是瑟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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