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_騷亂的尾聲

 

 

 

 

 

天色大亮後,魔法之手的人才抵達。他們看起來像是剛剛從別的戰場趕來的,有些狼狽。

璽克後來才知道,有邪惡法師對好幾處法術重犯監獄發動攻擊,光明之杖以為他們企圖劫囚,戰力集中到監獄之後光明之杖總部卻遭到攻擊。這一次邪惡法師的聯盟規模空前巨大,很多光明之杖從沒想過會聯手的傢伙都合作進攻了,還疑似有不在邪惡法師名單裡的強大法師參戰。

強力法術對轟的戰鬥非常慘烈,警方根本無法靠近。幸好光明之杖早有防備。聖潔之盾得到軍方支援,開大型戰爭兵器幫忙,才得以衝破火網。最後光明之杖成功擋下了這次攻擊,但光明之杖總部的防禦法術幾乎破光,建築本身也殘破不堪,之後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才又架回來。這種事是這個總部設立以來第一次。

把墳場整理完以後,璽克把他這一晚所寫的信拿出來看,怎麼看都不像情書。他又寫了一張:「我並沒有那些受鎂光燈關照的人說的『夢想』那種東西。我人生中的每一步都是從我所在的地方往前邁進。如果夢想必須包含著對未來的飛躍想像,那麼我從未想像過自己會有不跟現在接壤的美好未來。

「假如『夢想』必需符合他人對夢想的定義,那我沒有夢想。

「如果夢想指的是想要過的生活,那麼我想要過著衣食無缺的平靜生活,這在他們眼裡肯定不算夢想。我的這個夢想說出來會被那些人嘲笑,不是因為困難而被笑,是被認為太容易而笑。

「他們不懂,平靜度日有多麼困難。

「如果不去注意法律,很可能一條指令下來作了幾十年的生意就突然非法了。如果不去注意治安,安坐在自家屋內也很可能會被殺。如果不去注意風氣,很可能會因為穿得不夠少而遭到無盡的羞辱。如果不去注意食品安全,很可能健身了一輩子,結果被毒死。如果不去注意汙染、如果不去注意國際局勢、如果不去注意經濟結構、如果不去注意土地利用狀況、如果不去注意脫離常軌的年輕人、如果不去注意從地球另一端指導本地分部的廢死運動、如果不去注意性別和種族沙文主義者、如果不去注意議員背後的金主……

「如果不去注意政治、如果不去注意國防、如果不去注意宗教假自由之名以行的侵略。

「那些人不會懂,為了平靜度日,必須在來不及之前看到災厄並動手阻止。

「而這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能夠一輩子別在這件事上失手,這也許算是我的夢想。

「但我並不相信這種事有人能做到,所以假如夢想必須相信自己能做到,那麼我沒有夢想。我只是努力活著,努力去做而已。

「我沒有夢想,也不會去找一個來欺騙自己。

「我知道自己要什麼、該做什麼。

「我有目標,不需要夢想。

璽克想了想,又另外拿了張信紙,上面寫上:「致舒伊洛奴:我想念你。你是我在世上獨一無二的幸福之道。」再另外拿個小紙袋,把原本那疊信塞進去,紙袋上寫「附件」。把紙袋和新寫的信都塞進同一個信封,封口,之後寄出。

最後一具殭屍倒下時已是中午,璽克又看到一次玄。他看到他領著一群轎夫抬著一個華麗的大轎子離開墳場。轎子裡的人從窗看了璽克一眼,有點不好意思的對他笑。璽克看到,那個人是半臉骷髏,那是璽克看過的,半臉骷髏有長相的樣子。隊伍的前導拿著一個大牌子,上面寫著:「城隍赴任隊伍,閒人迴避。」

這讓璽克想到,本國民間的確傳說,死後仍然守護人們的人,在守護了很久,做了很多好事,積了很多德之後,會受天庭之邀擔任城隍,成為神明

那個隊伍只出現了一下下就不見了。璽克覺得應該是現身來向他道別的。他們不會再見面了。

璽克後來被活的警察找上來了。就像玄說的一樣,奎恩真的有誣告他性騷擾,但因為瑠塞比對大人說出真相,於是平安無事。

 

 

 

 

 

回到龍窩以後,凱巳一直保持警戒,總是把法器放在手邊。直到他聽說歸信之家那批人已經被逐出國門了,才稍微放鬆。

璽克從他那裡得知,曾有個才十幾歲的,有巫師之眼的孩子,他的父母進了歸信之家,於是他在歸信之家裡被凌虐致死。而法庭還因為這是他們的宗教自由,而給予輕判。這件事肯定跟其他沒殺人的真神信徒勢力龐大有關。

有一天吃飽飯後,璽克問凱巳:「你看過沒上天堂,還在人間徘徊的真神信徒嗎?」

「可多了。」凱巳苦笑說:「不過我一直以為那是魔鬼製造的假象。現在想想真是沒禮貌,他們站在我面前,我卻說他們不存在。」

「所以你放棄真神教的原因不是有人沒上天堂?」璽克擔心自己會不會問得太直接了,又補上一句:「你也可以不用回答。」

凱巳笑了笑,說:「我早就作好分享我的故事的心理準備了。

「過去的我感覺很糟糕。因為周遭的人總是告訴我:你沒有神就什麼都做不到,你沒有神就會很可憐、很痛苦,你沒有神你就會變成一個渾球,你沒有神就——只能永遠處在混亂裡。他們說魔鬼一直想要掌控我,我必須親近神才能避開魔鬼。他們說我必需像個掉進海裡即將溺斃的人一樣,我不能游泳,不能做任何事,只能對神喊救命,等神來憐憫我。這是得救的惟一辦法。

「我知道有哪裡不對,但是沒有人給過我別的選擇,所以我就像一出生就是奴隸的人一樣,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當個自由人。我以為我必須承擔那些話,我以為我會覺得很糟糕是因為我還不夠接近神。我更加努力的參加教會活動,但他們幫不了我。

「我甚至還去傳教。他們讓我相信,只要我到處告訴別人『我因為真神而快樂。』神會喜愛我這麼做,我就會真的變得快樂。這完全是謊言,而且使我也加入了這個巨大騙局之中。真神信徒一直在複製這個謊言,想要透過這個複製的過程生產出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我沒有問題,我沒有神也不會有他們說的那些什麼痛苦、可憐的狀況,是他們說我壞了,硬是要修理我,這才真的傷害了我。

「我以前全身都是病,頭痛、膿包、消化問題。離開他們以後全都好了。醫生告訴我,那是因為我以前那些全是壓力造成的病。」

璽克點點頭。他有注意到,凱巳從沒說過要聯絡家人之類的。對一個在宗教中長大的人來說,脫離真神教的結果,就是失去周遭所有人。那些愛神勝過愛人的人,再也不會接納他了。

璽克最近才明白他十九歲的時候,他所目擊的邪惡是什麼。那時候他在一戶裝潢是垛洲風格的有錢人家裡,當他們家庭法師的法師助理。

在那個地方,母親強暴自己的女兒。那戶人家的家長卻寧可外傳他和女兒亂倫,也不肯讓這件事曝光。

他想起當時那戶人家另一個女兒告訴他的:對上流社會來說,亂倫根本不算什麼,同性戀才糟糕。

這種對事情輕重程度的價值觀,和艾太羅一般人的看法完全相反。

當時那戶人家的那個女兒,吉諾二小姐說的「上流社會」是指什麼?那個仇視同性戀的「社會」,指的就是被真神教操縱的,有權有勢的傀儡們。

璽克在當時已經目擊了,真神教將薩拉法邑朵真神化的影響。

璽克說:「有些宗教把傷害他人視為信仰必須要有的部分,這種宗教不應該繼續傳教。不管他們傷害人時是不是瞄準特定宗教,符不符合宗教歧視的定義。

「你的反應很特別呢。」凱巳笑說。

璽克說:「這我自己知道。」這年頭的政治正確是說「宗教都是勸人為善的。」這句話顯然不適用在真神教上,也不適用在黑夜教團上。

假如宗教都是勸人為善的,所有宗教都是強化人類的道德的,那他們實質上就不是宗教,是洗腦。

這些「宗教」認為世間存在著比人類的道德更崇高的道德,而且要求人類放棄人類自己的道德,去執行「那種」道德。這些「宗教」認為,只有當人類的道德符合「那種」道德時,才能實行人類的道德(也就是實行「那種」道德);當「那種」道德和人類的道德有衝突時,應該選擇實行「那種」道德,放棄人類的道德良知。

璽克繼續說:「你要是把否定真神教的話語寫成書拿去出版,譴責信大概會像雪片般飛來吧。」如果沒有發生這種事,那應該是因為那本書根本沒有人要看。

凱巳說:「其實,有很多人已經在面對這樣的事情了。」在真神教重災區歐米迪拿,已經有人站出來反抗了。

凱巳回憶著他自己的事。在他看來,雖然在非宗教場合艾太羅人並不使用「信仰」這個字眼,但艾太羅人是有信仰的。

神諭經裡記載著一個故事:說神要一個人把自己惟一的、深愛的獨子殺死獻祭給神。雖然神諭經裡別的地方有說到不可用人獻祭,但那個人還是不去質疑神,因為不可猜測神的心意,當然也不可猜測神為什麼改變了自己訂下的原則。身為一個真神信徒,神要他做他就做,不需要理由。他沒有問神為什麼要他這麼做,就按照神說的,把他的孩子綁起來,認真的舉刀殺孩子。他還把所有人支開,確保沒人能阻止他。在最後一刻,他的孩子給神調換成一隻羊。神用這件事試驗他對神的信心,而他通過了。

神諭經裡稱讚那個人可敬,並讓他成為世世代代真神信徒的楷模。稱讚他「沒有留下自己的孩子,而捨不得給神。」他不是神諭經裡惟一一個動手殺孩子獻祭給神的人。

艾太羅史書裡有著一個故事:古時候有個人上任擔任地方官,得知當地河裡有個稱為「河伯」的神要求娶妻,如果不從就讓地方淹大水。所謂的「娶妻」就是把女孩子放在不牢靠的船上扔到河中漂流,最後沉入河中,這樣就可以到河伯身邊。

那個人在娶妻儀式當天到場,看了新娘後說新娘太醜了,獻上去反而會惹毛河伯,他要親自挑一個合適的獻上,這表示婚禮要延期了。他把這個儀式的主使者給扔下河,叫她去找河伯轉達這件事。等了一陣子,被扔下河的人當然沒能回來報告結果,他就說可能那個人怠惰,再扔個主使者的徒弟下去幫忙,這一個也沒回來,就再扔,就這樣一路把所有舉行這個儀式的人都給扔光了。其他支持河伯娶妻的人都嗑頭求饒。

他宣布:「看來河伯把客人留住了,娶妻的事就此擱置吧。」那個地方從此再也沒有河伯娶妻的惡習了。水的問題也因為他治水有方,人們便明白他比河伯厲害得多,非常敬愛他。

他是艾太羅人處理神的問題的楷模。他不是惟一一個為了保護人而擊敗神的艾太羅人。

在來到這個大陸之前,當時凱巳剛從蓋洲回到遊俠在垛洲的據點。蓋洲發生了大規模神輔指控兒童和魔鬼來往的事件。成千兒童遭灌硫酸、石油、鋸開頭顱,數萬名兒童被父母拋棄而流浪,災情持續蔓延。垛洲媒體卻因為這關係到他們喜愛的真神,會「導致人們對慈愛的真神產生錯誤印象」而不予報導,幾乎沒人知道這些事。報紙上只能看到︵通常是特別關注︶神輔在異國建設醫院、收容所、發送物資同時傳教的「義舉」新聞。

即使有人成功把這件事告知外界了,他們也全都推給「是當地人自己未開化造成的。」無視於真神教還沒到那裡之前,沒有人會像現在這樣,指控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使用巫術詛咒家人。

凱巳因為所看到的景象而身心俱疲。他懷疑人類的本質,也懷疑既然連宗教都如此邪惡,到底哪裡才有善良?

那時候,他的老師問他:「有一個地方,人們的信仰不需要宗教,你感不感興趣?」

凱巳告訴他那是不可能的。他所處的文化認為,神與真理就像一枚銅板的兩面,那麼宗教與信仰也是。沒有宗教的地方不可能有信仰。

老師笑著對他說:「我換個說法吧。在那個地方,人們把信仰看得比宗教更重。你要去嗎?」

凱巳告訴他,如果真有那樣的地方,他想要看一看。

那個地方就是艾太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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