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月鑑征途

璽克睡醒的時候，已經是該準備去參加沙蒙骨朵葬禮的時候了。破旗子不再有陽光穿進來。

舒伊洛奴早就被奈莫放走，大木箱空了。璽克慢吞吞的穿上全套正式服裝，奈莫和莉絲娜也在旁邊準備。

他們的正式禮服可以說是對黑夜王者讚頌的極致表現。從肩膀開始，用銀線細密的繡滿禮拜的人像，穿在身上時，胸前依據內臟的分布位置，分別繡上不同的夜行魔獸，心臟處則是人頭馬嘴裡咬著一顆心。背後是一個複雜的魔法陣，璽克不知道這是什麼法陣。有一部份是所尼語寫成的，但是內容並不完整。法陣形狀看起來像是反映水流，或是某些類似水流移動方式的東西。兜帽上繡著一張臉，眼睛大得嚇人，皺紋以雙眼為中心擴散到整個兜帽。拉上兜帽時，穿著者看起來就像是某些生活在黑暗地窖中，可以活上千年的妖魔。

葬禮在城堡後面的墓園舉行。這一區是東方學院最黑暗、最偏僻的角落。墓園佔地大約四十畝。除了靠著城堡的那一側，墓園被森林包圍，大部份區域都是荒廢的。古老的舊墳佔據了那些地方，幾乎每一個都被挖開來，石棺打開暴露在外，雨後往往會積水，裡頭的屍體連一根骨頭也不剩。墓碑經過長年風吹雨打，上頭給死者的詩作已經一個字也認不出來。雜草叢生，但有時也可以發現人走過的痕跡。某些低年級生跑來碰運氣，想在這個地方開挖到一點法術材料，或是有高年級生來這裡採集只長在墳上的特別植物。

大概每隔七公尺就可以看到一座雕像殘餘的基座，看似被巨力打斷的石頭，斷口尖銳，還有黑色的髒汙，讓人懷疑是不是曾經代替木樁拿來處刑過。

剩下比較有在照顧的區域大概五百平方公尺，死於學生互鬥，而且屍體沒有當場失蹤的人就會埋葬在此。

雖然死於學生互鬥的人很多，不過屍體還在的很少，所以五百平方公尺很夠用。

每當出現一個像沙蒙骨朵這樣的死者，教師就會派他們手下比較沒用的使魔過來挖一個坑。他們不會挖得太深，只剛好可以用土蓋到看不見袋子而已，完全不足以擋住屍體腐爛的惡臭。不過這沒有關係，反正大家都知道，屍體爛掉以前就會挖出來了。

這個時候，墓園裡高年級生分站兩邊，看使魔將一塊大木板扛進現場，沿著火炬走到坑邊。沙蒙骨朵的屍體在木板上，裝在一個白色半透明，像皮膜一樣的袋子裡，兩手放在胸前，握著他的祭刀。袋子的封口飄出淡淡的白煙，是保存屍體用的薰香。使魔把屍體放在坑洞旁邊。

蜜姷院長站在坑旁邊，為眾人朗誦黑夜王者的讚頌之詞「御選之章」。她兩手交握，單膝跪下，全場的學生和使魔立刻跟著跪下——雙膝都觸地的跪。

「吾主乘坐六輪神車，橫越白日之上。祂的雙翼比天寬，祂的憤怒勝於火山。那汙衊聖靈的墮落靈魂，祂將置於油鍋內，以鱷魚之牙絞碎。

「惟有純淨之人能得安眠，虔誠信奉者將飛升至高之境，越過最高的山巔，探入最深的海底。祂的庇護下世間再無災殃，無傷無辜，無起誤會。

「真實必將展現，跪於吾主膝下，周天之榮耀降臨於此軀，甚得寵愛，無限感激，無倫吾主力量。」

她每喊出一句，學生就跟著喊一句。

禱詞唸完後，幾個教師輪流說一些關於沙蒙骨朵生前的事情。他們把沙蒙骨朵形容成一個「從不說謊、樂於助人、信仰虔誠、努力上進、保護弱小，具有美麗靈魂的人」。

每個學生都知道他們連沙蒙骨朵是誰都未必記得。

聽著這些教師形容一個他們根本認不出是誰的人，學生心裡想的只有：今晚天空烏雲密佈，看不到月亮。是偷偷摸摸搶屍體的好時候。

葬禮何時結束並不是取決於固定流程幾時跑完，而是取決於蜜姷院長的心情。要等到她露出滿足的表情，葬禮才能開始收尾。曾經有一次要埋的是她很欣賞的學生，那一次所有人足足在這裡耗了三天，不停的哭泣、讚美死者，好不容易蜜姷才露出滿意的表情，說她對所有人對死者所抱持的感情十分感動，葬禮這才結束。

今天蜜姷顯得焦躁不安，教師才輪完一輪而已，她就宣布她對所有人對死者的感情十分感動，接著草草把土填好，解散。

通常這種情況，只會發生在死者是比蜜姷院長美麗有氣質的年輕女孩時，璽克感到奇怪，但無法解釋。

等教師全都離場，學生們也在使魔的監視下離開。

璽克和奈莫穿過核堡旁邊的小路，拐到一間廢棄木屋頂樓去。他們事前把這棟屋子往頂樓的樓梯拆了放到旁邊，用廢料蓋起來，避免別人先上去。現在他們把梯子再挖出來裝回去，爬上頂樓。藏身在半崩塌的屋頂夾層裡，看使魔什麼時候離開。

大約四十分鐘後，四隻使魔半走半爬的經過，離開墓園。

璽克和奈莫又等了二十分鐘，呼喚黑影罩住自己，這才下樓，兩人都把祭刀拿在手上。

使魔離場後，火把也都熄滅了，今晚沒有月光，也不可能呼喚光球讓自己變成標靶，視力幾乎無法作用的情況下，其他感覺變得特別敏銳，一點風吹草動都可以感覺到。

璽克聽見沙沙聲，聞到空氣中有防腐敗薰香的味道，已經有人在挖了。

通常會第一個動手的都是低年級生，高年級都知道，就算先到，也要撐過其他人的搶奪才能離開，先動手只是讓自己先被其他人盯上。

璽克和奈莫躲在旁邊等待，果然才沒多久就出現打鬥聲，新鮮血液的味道，有人逃走、有人留下。

鮮血會吸引非人的惡獸過來，時間不多了，璽克和奈莫跳出藏身處，一左一右撲向正把屍體拖出墓穴的那個人。

璽克感覺到一團法術能量朝他逼近，趕緊往旁邊滾。魔力團塊觸地，他沒看到火光，卻聽到乾草被撕碎的聲響，乾枯術，璽克判斷這個人大約五年級，有點實力。

奈莫成功逼近到對方旁邊，璽克聽見那個人哀嚎一聲，鮮血的氣味更濃厚了。

一對二，對方就算不知道對手是誰，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贏。那人當機立斷撤退，拔腿就跑。

璽克在黑暗中伸手摸到裝沙蒙骨朵屍體的袋子，他的手指沿著袋子一路摸到封口，再用指甲一點一點的挑開，等開口大到一定程度，才插入祭刀把袋子劃開。

「動作快點。」奈莫焦急的低聲說。

「在快了。」璽克把手伸進袋子裡，摸到冰冷、有些軟爛的屍體，他找到沙蒙骨朵的頭在哪一點，往前爬，靠近屍體頭部。

就在這時候，黑暗中噴出幾點火星，奈莫架起護壁擋下攻擊，同時低吼：「快一點！」

「起來！快起來！」璽克對著屍體說，但是屍體都不動。

「過來了！」奈莫說。兩個人往旁邊閃，璽克感覺到眼前一陣熱風，臉頰和舉起的手臂一陣劇痛，好像要燒起來了一樣。璽克的耳朵什麼都沒聽見，但是身體感覺到震動，沙蒙骨朵的屍體在移動，離開墓穴，在地面上滾動。

「可惡，給我過來你這死屍！」璽克低吼！

「不！」璽克聽見沙蒙骨朵的聲音在黑暗中迴響，在這空曠的地方卻回音嚴重。

「過來！我命令你！」璽克稍微放大音量，敵人馬上發現他在哪裡，一道魔法就放了過來，璽克用祭刀劃出一個安全空間，勉強擋下，他推測這個敵人不是六年級就是七年級！

「不——」沙蒙骨朵的聲音變成長長的慘叫。

「行了，我們走。」璽克轉向奈莫說。「拿你的祭刀跟上來！」三道腳步聲追向璽克。璽克聽見一個女孩子的唸咒聲，急忙移動同時準備防禦。

奈莫收到在暗處觀察的莉絲娜感應，告訴他：「惡獸過來了！」奈莫跳向璽克，把他往下壓，同時，一道巨大的黑影越過璽克頭上，帶來一陣風。

那道黑影大約有十公尺高，牠發出濁重的喘息聲，還有水滴滴落草皮的聲音。

璽克聞到牠身上來傳來沼澤的氣味，還有腐爛的惡臭。

那道黑影沒撲到璽克，轉而撲向追著璽克施法的人。璽克看到火球術的光芒閃動，照亮了一口利牙，每根牙齒都有二十公分長，在嘴裡上下各有三排，晶瑩的口水從上頭滴落。

那張巨口把火球和施展火球術的人一起咬進嘴裡。

「走啊！」奈莫低吼，他和璽克，還有另一個傢伙一起跑離現場。背後傳來戈吱戈吱咬嚼物體的聲音，逐漸遠離。

他們連續奔跑了二十分鐘，直接回到他們的高塔底下集合。莉絲娜脖子上戴著璽克的小銀匣，已經在那裡等他們了。

奈莫氣喘吁吁，莉絲娜用手拍拍他的背，順便檢查一下身上各個部位是否完好。

璽克有點喘，但是左臉泛紅，左臂的袖子不見了，露出來的地方一片血紅。他坐在階梯上，打開草藥包拿出藥和繃帶包紮。

另外一個跟著他們回到高塔的「人」，是沙蒙骨朵的屍體。

生前，沙蒙骨朵是一個很高的男子，高約一百八十五公分，一頭淡黃色的頭髮，方臉，身材瘦長。現在他的頭髮褪色，上頭都是白斑，臉上的皮膚往下垂，臉好像拉長了一樣。背沒駝，但是脖子往前伸，僵直的站著，兩眼分別朝向左右邊。

「祭刀呢？」璽克包好手，抬頭問。

沙蒙骨朵把右手舉起，手裡拿著一把刀柄以皮革包覆的反曲刀。

「傷口怎麼樣？」奈莫把沙蒙骨朵晾在一邊，湊過來問璽克。

「沒事，明天就會好了。」璽克拿出另一個陶瓷小瓶子，用裡面的乳白色物體抹臉。

「你的特技真不錯，就是有時候叫不起來。不用扛著它跑很方便。」奈莫對沙蒙骨朵挑挑眉說。

「我也覺得。」璽克勾起嘴角笑說。璽克擁有用言語喚醒死者的能力，雖然不是每次都靈光，但還是很有用。

被喚醒的死者必須聽命於他。

璽克從樓梯底下拖出一個布袋套在沙蒙骨朵頭上，遮住他的臉，說：「跟我來。」死者不靠眼睛視物，遮住整張臉還是能走路。

奈莫伸手到莉絲娜後頸取下掛著小銀匣的鍊子，扔給璽克，莉絲娜趁機在奈莫臉頰上親了一下。

璽克把小銀匣掛回脖子上，領著沙蒙骨朵走回門外的黑暗裡。

「路上小心——」奈莫聳聳肩，他也沒上樓，帶著莉絲娜出門往另一個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