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璽克,你什麼時候來的?」舒伊洛奴笑著揮手。璽克微笑擺手,心裡想的卻是:「這兩個小女孩也太沒戒心了。居然這麼久才發現有人偷聽。」
璽克覺得自己應該停止打擾他們,讓舒伊洛奴好好享受難得的和平。但是他也擔心舒伊洛奴會不會說錯話被人聽到,惹禍上身。正當他猶豫著要不要離開時,一個穿侍者服的女學生走過來,恭敬的彎腰說:「主人請崔格大人移駕到包廂內說話。舒伊洛奴同學也請一起過來。」璽克注意到她稱呼舒伊洛奴的方式,是用她的本名,而不是蜜姷院長取的名字。這的確是舒伊洛奴比較喜歡的叫法。
璽克點頭允許女學生離開以後,她走向捷薏絲和她說悄悄話,然後,三個人都跟著女學生走,去找瑪法妲。
璽克讓兩個女孩走前面,自己走最後面,一面走一面記憶路線,防止等一下出不來。不過他多慮了。這棟房子並沒有刻意設計成會讓人迷路的形式,直路走到底就是瑪法妲的專用包廂了。

房門打開,三個男學生本來在和瑪法妲說話,看到璽克就趕緊和瑪法妲道別,低著頭離開了。
又是一個舒適的房間。柔軟的沙發。只是這裡沒有樂隊。女學生向眾人行禮以後就退了出去。瑪法妲從最大張的沙發上面起身,微笑說:「請就座吧。」然後走到旁邊的吧台處為他們調酒。
她穿著一身漸層色的禮服。胸口是白色的,馬甲束緊細腰,透出溫暖橘色的蓬鬆裙襬長度恰好蓋住腳。她右耳戴著一顆珍珠耳環。捷薏絲左耳上也戴著一樣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成對的。
捷薏絲一路蹦跳著靠近瑪法妲。在她調酒時一半幫忙一半妨礙,笑得相當燦爛。璽克有種自己不該在這裡看的感覺。
房間裡只有他們四個人。惟一的門是關著的。璽克能感覺到這裡有讓房間和外界隔絕的法術。
四杯調酒上桌。璽克一直緊盯著瑪法妲的動作,每一杯調酒的材料都來自同一個器皿。放上桌以後也不是瑪法妲一杯一杯分配,而是連托盤一起放在桌子中央,給客人自己拿。瑪法妲等所有人都拿完了,自己才拿走最後一杯。
璽克雖然拿了,但還是決定不喝。舒伊洛奴和捷薏絲都拿來喝了,瑪法妲也喝了。瑪法妲說了一些關於調酒材料的事情。用的柳橙是哪裡產的,有什麼特色等等。然後話鋒一轉,就提到了黑夜王者。
「讚美黑夜王者,提供我們這些美好的食物。」瑪法妲輕聲說。
捷薏絲露出一個微笑。這個微笑持續的時間異常的短,因此璽克知道,她是覺得不好笑才這樣笑。
笑容消失以後,捷薏絲看了璽克一眼。璽克面無表情的回看。
那只是半秒鐘的眼神交會,瑪法妲卻注意到了。璽克也因此明白,雖然瑪法妲一直擺出自己平等顧及全場的樣子,其實她的注意力始終在捷薏絲身上。
瑪法妲舉起手,做出祈禱的手勢,璽克跟著做,捷薏絲和舒伊洛奴都沒有動。
「怎麼了?捷薏絲?」瑪法妲微笑著問。
「這裡又沒有別人在看,我們不用做這種愚蠢的舉動吧?」捷薏絲蹙眉說。
如果說出這句話的是舒伊洛奴,璽克會告訴她:「這是為了讓妳養成習慣,免得在別人面前一時轉換不過來。這在這裡是關乎性命的事情。」但是說話的是捷薏絲,璽克不打算替瑪法妲教育手下。
瑪法妲柔聲說:「黑夜王者賜我們糧食,所以我們感謝祂,這怎麼會是愚蠢的舉動呢?」
「黑夜王者沒有賜我們糧食。」捷薏絲的身體有一點前傾,聲音也稍微激動起來:「這些東西是人們種出來,我們再以黑夜王者的名義搶來的!」
「如果不是黑夜王者讓我們取得這些東西,我們怎麼會得到這些東西呢?」瑪法妲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有點慌了。說話速度變得更快了些。
捷薏絲冷靜下來,然後說:「黑夜王者根本不存在。」
璽克表面不動聲色。心裡有想逃走的感覺。瑪法妲是怎麼回事?居然讓他聽見這種東西?她是哪裡來的把握,這麼信任璽克,認定他不會利用這點攻擊她?這是測試嗎?如果璽克表態同意捷薏絲,就可以把璽克解決掉?但是璽克仔細想想,應該不是。這真的是捷薏絲當著璽克這個外人的面,在說不該說的話。
璽克會當成他沒聽過這些話。他希望捷薏絲別繼續在這個話題上鑽研,不然要是有他們四個以外的人聽到這些話,不知道璽克會不會被拖下水。
不過事情發展並沒有如璽克所願。璽克不知道為什麼,捷薏絲好像特別想在今天反對黑夜王者。
瑪法妲和捷薏絲就糧食和飲水的事情,缺乏共識到可謂毫無交集的,談論著黑夜王者存在證據的事情。舒伊洛奴睜著大眼聽,而璽克避免把目光往他們身上飄。
最後話題轉到了這座黑暗學院。
捷薏絲說:「這個地方難道還不能證明黑夜王者不存在嗎?」
要不是璽克在黑夜教團裡活了這麼多年,已經能夠駕輕就熟的控制自己,他可能會跳起來叫好。不過他控制住了,沒有表態。
捷薏絲說:「這裡是充滿了黑夜王者的地方,可是妳看看這裡是什麼樣子?」
是充滿死亡的人間地獄。璽克在心裡替瑪法妲回答。
瑪法妲回話的聲音難以形容。她明顯有付出努力把聲音發出來,可是同時,她又像是不由自主的想避免出聲;她說話的語氣像是要主動說服對方,卻又帶著請求對方別再逼她回答的音色;她的眉毛、她的肩,都像是在陳述毫無疑問的事實,她的鼻子和胸口神態卻是畏縮的,顯示她自己都不認同自己說的這些事情。
璽克在這之後過了很久很久,離開這個地方之後,他才明白到,這是人類靈魂被撕成兩半的樣子。
瑪法妲說:「這是因為這裡的權力缺乏監督。」
捷薏絲盯著瑪法妲,搖了搖頭,她看起來非常失望:「這個地方不會影響妳對黑夜王者的信仰。」
「事實上,」瑪法妲挺起胸膛,彷彿向邪惡宣戰般的說:「這證明了我們多麼需要信仰黑夜王者。只有祂能改變這種慘狀。」
璽克用眼角餘光觀察他們。瑪法妲的眼底有一絲微光,像是在祈求捷薏絲的原諒。璽克發現他不希望這兩個人為了黑夜王者吵架。不是因為這樣會影響到璽克,純粹就是不希望這樣。
除了黑夜王者的部份之外,璽克想,他們應該是相當好的夥伴。
於是璽克決定稍微介入。他覺得不能這樣把他們放著不管。
璽克長長的吐氣,然後說:「舒伊洛奴。」他又轉向捷薏絲:「還有妳。」
所有人都看向璽克。
「你們在這裡說的話,不可以在外面說。最好是從現在開始就不要說了。」璽克說:「在這個地方,冒犯黑夜王者是絕不允許的。」璽克心裡暗暗的想:所以這裡允許發生的一切,比方說殺同學當法術材料之類的,沒有一件冒犯到黑夜王者。
「煉獄之首瑪法妲,妳也是。妳應該多注意捷薏絲,不要讓她散播這種危險的言論。」璽克這句話可以解釋為,捷薏絲說這種話有危害他人信仰的危險,也可以解釋為,捷薏絲說這種話會給她自己招來危險。瑪法妲理解成哪一種,璽克都無所謂。
「是啊。捷薏絲,妳應該注意自己的言行,要和黑夜王者的臣子身份相符。」瑪法妲說。看來她是理解成第一種解釋。
「我會注意。」捷薏絲皺眉說。看來她是理解成第二種解釋。
之後的話題就一直圍繞在美食上。氣氛輕鬆愉快。一直聊到璽克肚子餓了,找藉口回家吃自己儲藏的食物,他們才散會。

一周後捷薏絲被交付審判,罪名是「縱放人材未遂」。她被選上參加獵彘宴,卻協助獵物逃跑。

蜜姷院長在學生集合吃早餐時,當眾宣布捷薏絲案的陪審名單,璽克也在裡面。
四首有兩人入選,另一人是伊蓮翠。瑪法妲沒有在名單裡。
當天晚上九點多,只有璽克一人在東塔裡,他穿好禮服,下樓參加審判。
經過沙蒙骨朵的屍體旁邊時,沙蒙骨朵的聲音說:「活人終歸一死。死了,誰也救不了。」
璽克沒理它。
法院在市場的反方向,是一棟陰森的石造建築,有六層樓高,外牆滿是雕刻,多到難以看出建築物本來的樣子。無數灰白色,沒有瞳孔的等比例雕刻互相踐踏,裡頭有魔獸、惡魔、妖魔,也有邪惡的法師和殭屍、吃人植物,層層疊疊形成一座地獄山丘,上面還蓋著從雕刻間隙冒出的青苔,以及黃色的水垢。山丘的頂端突出一座鐘塔,裡頭掛著一口四面寫上所尼語文字的大鐘。裡頭最大的四個字,圖形分別是烏鴉、馬、蜘蛛和人。
璽克走向山腳下的小洞,那就是法庭的入口。
建築物裡打通了六層樓的空間,所以實際上只有一層樓、一個主要的大廳、地下室和幾個小房間。大廳也就是審判廳,半圓形的座位區對著中間廣場上一個小小的陳述席,法官的位子則在座位區前面的高台上。周圍牆壁上畫著整排處刑場面的壁畫,絞死、砍頭、放血……穹頂整片發光照亮這些畫,每個人物都有十公尺高,不管坐在大廳的哪個角落,都能把這些畫看得清清楚楚,當然,站在陳述席上也是如此。
璽克早到了十分鐘,但是現場除了替陪審員和教師保留的座位之外,開放旁聽的地方幾乎都坐滿了,大概有兩百個身穿禮服的學生在這裡,全學院學生的七分之一都過來了。他們來這裡不是因為好奇,是因為這種場合是表現對黑夜王者的忠誠,提高自己在教師心目中分數的好機會。
璽克往右邊的男性陪審員保留席走過去,引起一陣低語的浪潮。
在位子上坐下以後又過了幾分鐘,伊蓮翠到了。她一走進來,全場鴉雀無聲。她甩甩頭,左顧右盼,臉上掛著若有似無的微笑,被她目光掃過的人都縮起脖子。
她今天穿上了黑色禮服,外面加上一件銀藍色的拖地披風,披風底端像是有無形的僕人替她提著,飄浮在離地三公分高的地方。
她和璽克四目相對,互相瞪視了三十秒。這段時間,在他們兩人旁邊的學生全都爬起來換位子。
然後她一甩長髮,走到左邊的女性陪審員保留席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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