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我,起來吧。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麼走。我是妳的王。」

璽克對他兩手捧著,舉高到眼前的頭顱,說出這句話。

他在邪惡組織辦的黑暗學院裡待了七年,參與無數殺人惡行。而今,黑暗學院被騎士團擊潰,他帶著院長蜜姷的頭顱逃走。跟他一起走的,還有他在黑暗學院裡的小學妹,舒伊洛奴。她才十一歲,剛剛進入學院不久,還沒殺過人。

璽克手中的頭顱顫抖起來,彷彿有生命一般,在逐漸失去溫度的皮膚底下,有奇怪、不規則的跳動,像是血液企圖再次流動。從頭顱的斷口又湧出一大堆血,流過璽克的手臂,滴到土壤裡,轉眼就被吸收。

「我的王。」璽克聽見蜜姷的聲音。可能的話他還真不想再聽見這個聲音。

蜜姷的聲音繼續說:「我王,您現在正在『陰鬱裂口』森林。」

「陰鬱裂口?所以東方學院是在北方諸省?」璽克回想他在薩國國小地理教材上看到的資訊。陰鬱裂口是一片最黑暗、魔獸最多的森林。在一塊長條形的地域中,形成一片無法探索的區域,彷彿地圖上的裂口一般,才得到這個名字。

「是的。我王。」

璽克轉頭看了看周遭,在他點亮的光球外是一片黑暗,照亮的範圍小到像是光被影子吞掉了一樣。隱約可以看到樹木的輪廓,扭曲的姿態比起植物,更像是僵硬的死屍。

蜜姷的聲音抽抽噎噎的:「即使是我們這些偉大的黑夜王者之子民,也不敢獨自越過這片森林。這裡被邪惡的力量所統治,已經幾百年了,植根在這裡了,外來者沒有機會的……」

璽克手一鬆,讓蜜姷的頭掉到地上,他拔出祭刀一個轉身,從刀尖拉出銀絲,在四周圍了一個圓。在他這麼做之後,光球照亮的範圍就變廣了。璽克不知道該不該感到慶幸,他們從錯亂的傳送門出來時,沒有剛好落在一隻魔獸懷中,他還有機會掙扎。但是就他所知,這個地方連教師都不敢穿越,都走傳送門跳過,他一個學生哪有存活的機會?

璽克感覺袖子往下扯了一下,低頭一看,舒伊洛奴抓著他的袖子,緊抿著嘴。

「妳知道陰鬱裂口嗎?我們現在就在裡面。」璽克問。舒伊洛奴聽不到他和蜜姷的對話。只有璽克可以聽見死者的聲音。

舒伊洛奴點了點頭,臉上的恐懼更深了。

璽克彎腰,抓著蜜姷的頭髮,提起這顆頭顱。舒伊洛奴立即放手,但還是站在璽克旁邊。璽克一甩手把頭扔到旁邊。

璽克努力回憶關於這座森林的情報,他記得在地圖上這個區域是南北向的。理論上來說,如果想出去,走東方或西方路徑會比較短。他不知道,這個地方之所以會形成南北向,就是因為東西邊有山脈擋著。雖然山不高,但是比起森林正中心,那兩條山脈底下才真正是魔獸的巢穴。

璽克決定先生火等天亮。他把一堆碎石疊成塔狀,然後在上面放了一團魔法火焰。他用指甲挑開銀匣,放使魔小灰出來:「注意周遭。」

剛經歷過教師選拔,又這樣逃難,他實在是累了,連半步都走不動。不管這地方再危險,他也非休息不可。

「先休息,等天亮再說。」璽克對舒伊洛奴說。不等她反應過來,璽克就蜷縮在地上,用披風把自己包緊。土裡的石塊隔著衣服刺痛他,他挪了好幾次身體才找到比較舒服一點的位置,沉沉睡去。

他沒有作夢。再次睜開眼睛時,森林裡的景色變成一片灰黑色。天亮了,但是陽光微弱,幾乎無法穿過濃霧。璽克睜開眼睛,想著沒有魔獸過來真是個奇蹟。那顆蜜姷的頭,血腥味應該會引來野獸才對。

璽克先聽小灰報告,什麼狀況都沒有,然後他轉向旁邊的舒伊洛奴。

舒伊洛奴睡的位置,和蜜姷的頭中間隔著那座火焰石堆。她在璽克劃出的範圍內,選擇了離頭顱最遠的位置。

她背朝上縮成一球,看起來很像穿山甲的防禦姿勢。蜂蜜色的頭髮都沾上泥土了。璽克彎腰靠近她,低聲說:「小學妹?」

舒伊洛奴毫無反應。

璽克再大聲一點說:「舒伊洛奴?」同時小小的推了她一下。

舒伊洛奴維持本來的姿勢,呼吸沉穩,繼續睡覺。

璽克心想:看不出來她神經還真大條。在這種地方居然睡得這麼沉。

於是璽克乾脆走到另一邊去撿起蜜姷的頭,兩手捧起,睡過以後頭腦也清醒點了,他有很多問題要問蜜姷。

「回答我。成為教師的人,要去的地方是哪裡?」他記得在選拔結束的宴會上,那個傳送門通往的地方,看起來似乎沒有遭到騎士團攻擊。

「那是北方學院。」蜜姷的聲音說。

「那裡有可能也毀了嗎?」

當璽克說出「也」這個字眼時,蜜姷發出一聲恐懼的喉音。「不可能。我王。北方學院沒有人能找到它。就連教師也不知道它在哪裡。」蜜姷的聲音說。

「這樣啊。」璽克沉思。

「我王。您必須去北方學院。」蜜姷的聲音說:「您已經是黑夜王者的僕人,誰也不會放過您。只有那裡是您惟一的出路。」

「這我再考慮。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過去。」璽克說。

璽克用祭刀把沾了血的左邊袖子割下來,包住蜜姷的頭,打上一個好提的結,然後才去叫舒伊洛奴。這次他很大力的搖了舒伊洛奴四下,她才抬起頭,睡眼惺忪的盯著璽克,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璽克苦笑說:「該去找路了。」

 

璽克牽著舒伊洛奴的手,走在崎嶇不平的森林裡。他靠植物的生長情形推算出方位。他們人在北半球,植物長得比較茂盛的那一側是面向南方。因為南面日照比較多。

這座森林裡的植物很奇怪,大部份璽克都認不出來,很難採集可用的藥材。

「璽克,你知道要怎麼走嗎?」舒伊洛奴問。

「不知道。」璽克老實回答。然後他向舒伊洛奴解釋了他的打算:先離開這個危險的森林,再考慮下一步。

「我想回家。出去以後,我想回家!」舒伊洛奴說。

璽克轉頭,看到舒伊洛奴的雙眼亮了起來。他實在是不忍心告訴她,他們兩個到現在還沒死已經是個奇蹟了,接下來還需要更多的運氣才能活下去。至於活著出去,機率微乎其微。

「妳是怎麼進來的?」璽克問。

「什麼?」

「妳怎麼會進到黑夜教團的?」

舒伊洛奴沒有回答。璽克也沒有回頭看她的表情,只是繼續走。遇到一個突出的樹根,璽克說了句:「小心。」接下來就是一陣沉默。

過了一分鐘左右,舒伊洛奴才說:「他問我要不要去一個自由的地方。」

「這樣啊。」璽克問:「妳以前待的地方,很不自由嗎?」

「像是個牢獄。」舒伊洛奴說。

「所以妳就被騙了。」璽克說:「騙到真正的牢獄來。」

兩人又沉默了好一段時間,這次是舒伊洛奴先開口:「你是平民還是貴族?」

「平民。」璽克回答。他出生在深山裡的小村落。

「我家幾乎算是貴族。如果沒有繼承人,爵位就可能轉移到我家來那種——」

璽克把食指放在唇邊,示意舒伊洛奴安靜。

小灰一下子聚集到璽克旁邊,他們身邊圍繞著白茫茫的霧氣。

靜下來後,兩人聽見一種奇怪的悶響。有點像水聲,但又糊糊的,接近冒泡的聲音,卻沒有泡泡破掉的音。

蜜姷的聲音突然尖叫起來,璽克嚇得縮起脖子。

「你們完了!完了!完了!連骨頭都不會剩下!活該!活該!咿哈哈啊啊啊啊啊!」

璽克不能出聲叫她閉嘴,只好放任她繼續叫。

「這個森林裡有灰綠的死亡之浪,有墨黑的月夜之主,有木紋的高枝之王!您死定了!死定了!您會跟我一樣!不,您會比我更加悽慘!一定會!」

灰綠的死亡之浪——璽克看到了。遠方的樹幹漸漸染上一層綠色,那層顏色會扭動、在微弱的陽光下反射出破碎的光點。這些綠色逐漸接近,到了一百公尺外時,璽克看懂那是什麼了。

那是無數的食肉蟲。這種蟲長得像蛆,飢餓時蟲體是灰綠色。因為非常脆弱,單隻長度還不到一公分,一拍就死,所以會群聚起來移動。偶爾出現在人居範圍內時,通常都只有十幾隻。

但是璽克覺得這裡應該有上千萬隻。層層疊疊的,形成一道比人還高的浪頭,在森林裡巡行。寬度更是無法計量,根本看不到邊界。已經不可能躲開了。

如果被這道浪吞噬,轉眼間就會被啃到連骨頭都不剩。

璽克架起護壁。他的技巧還不夠好,沒辦法建立完整的圓球形護壁,只能抵擋單面,另一側他用蜜姷臉頰上的肉點起火牆。食肉蟲的浪捲到他們腳邊,沿著護壁往上爬,璽克趕緊強化頭頂上的護壁,舒伊洛奴嚇得緊緊抓住他,緊貼在他背上。

食肉蟲爬在彼此上頭,爬過護壁的最頂端,從另一頭掉下來,掉到火堆裡,發出劈劈啪啪炸裂的聲音。

火牆冒出大量嗆鼻黑煙,眼前一片黑暗,食肉蟲把所有光線都遮住了。兩人不斷咳嗽,不知道過了多久,彷彿有好幾個小時那麼長的時間,劈劈啪啪的聲音才停下來,護壁上出現幾個透光的點,從最先被蓋住的腳邊開始,光點慢慢擴大。食肉蟲爬過他們頭頂,整群離開,就像來時一樣,彷彿海浪流過。

璽克又等了一段時間才解開護壁,消除火牆。兩個人都的臉都被燻黑了,貪婪的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璽克抹抹臉,心裡非常不安。天知道這種浪在森林裡還有多少波?他低頭看舒伊洛奴,發現她的臉皺成一團,縮著左腳,全身重量都放在右腳上。

「怎麼了?」璽克問。

舒伊洛奴搖搖頭:「燙到了。沒事。」

對於舒伊洛奴前後矛盾的話,璽克只是皺眉,蹲下來看舒伊洛奴的腳。

那些食肉蟲在火裡爆開時,高溫的汁液濺到舒伊洛奴衣服上,燙出了一大串小洞。璽克拉起長袍看她的小腿,上面有五個黑色小點,蟲汁噴到的傷口。

食肉蟲應該沒有毒性。這裡沒有水,璽克只好拿出一瓶魔藥幫她沖洗。

「忍耐一下吧。」璽克鬆手站起。

「本來就沒事。」舒伊洛奴嘟嘴說。

「應該滿痛的吧,臉皺起來囉。」璽克莞爾一笑。

「沒事,快走。」舒伊洛奴推了璽克一把,她臉貼在璽克背上,用肩膀頂他,璽克只好繼續前進。

「你竟然還笑得出來——」蜜姷的聲音開始說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辭,璽克命令她不准擅自開口。

 

在聖潔之盾的營地,帳篷裡,班納圖和瑟連、阿寇兒組成獨立小隊,專門負責追捕璽克的任務。

「麻煩了啊——」看著法師給他們的報告書,班納圖皺著眉頭說:「要進陰鬱裂口搜索,我們需要一支軍隊。還有更糟的,那傢伙大概也死在裡頭了。」

「可以就當成他已經死了嗎?」瑟連問。

「我也很想就這樣不管了,不過,他們畢竟在這裡待了很久,難說他們是不是有在陰鬱裂口裡自由行動的方法。」這個時候騎士團對黑夜教團內部情況還不夠了解,不知道陰鬱裂口不只是用來阻擋外敵,也用來防止內部的人逃出去,所以就算是東方學院的人也沒有在陰鬱裂口裡自由行動的方法。

班納圖想了一陣子,說:「我們在出口埋伏,賭他沒有翻過山頭的方法。」

「在北邊還是南邊埋伏?」阿寇兒問。這個縱谷的出口有南北兩處。

「我和瑟連去北邊,阿寇兒去南邊。」

「我一個人就夠了。你跟阿寇兒一起。」瑟連說。

班納圖狐疑的盯著瑟連看。

「我一個人夠了。」瑟連又說了一次,看起來像是在說「殺雞不需要用牛刀」之類的話。

班納圖又盯著瑟連看了一陣,說:「好吧。我跟阿寇兒一組。你別忘了筍子的下場,不要大意。」

「好的。」

「通緝令下來了。」一名騎士掀開帳篷門簾說。

班納圖從那人手上接過一大疊通緝令,邊翻邊說:「也逃掉太多了。」

班納圖找到了璽克的通緝令,上面的照片是用瑟連畫的畫像代替。班納圖把通緝令放在桌上,用手掌壓住,露出畫像,嘴角上揚說:「這個就交給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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