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月鑑征途

聖潔之盾營地裡，班納圖發飆了。

「哪個白癡把消息流出去的？」

「還真是——可以作為模範的新聞報導啊。」瑟連看著桌上的小電視苦笑。

黑夜教團的事情在媒體上燒成一片，當然充滿了錯誤資訊。

政府想澄清，但很多事情他們也還在調查，根本沒有「正確的版本」能提供，更正效力極差。

在這個時候，他們還只有部份人注意到許多黑夜教團法師都缺了手指，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也不知道弱小的人才會缺手指。

「我去打聽上面打算怎麼處理，我希望會有些電台被燒掉。」班納圖氣沖沖的走出帳篷。

瑟連趁著班納圖不在，後仰靠到椅背上，把腳放到桌上。

等班納圖回來的時候，他帶著一份地圖。不是他們即將燒掉的電台位置圖，是新的邪惡法師目擊情報。在其中一個平民保護營地，有人看到缺了兩根手指的人在和民眾交談。事實上，由於錯誤情報四處流傳，現在到處都湧現對於「缺了手指的人」的目擊報案。有很多報案內容是錯誤的，但這一個情報裡描述的人，旁邊跟著一個和瑟連描述的人很像的人，時間上也合理，所以班納圖採用了這則情報。。

雖然瑟連在班納圖回來以前就把腳放下來了，班納圖看了一眼桌面，還是知道了，把瑟連罵了一頓。

阿寇兒盤腿坐在角落翻地圖，班納圖的罵人聲對他完全沒有影響。等班納圖告一段落，他才出聲問：「有泰若的消息嗎？」

班納圖揪著瑟連的頭髮頓了一下，才說：「暫時回不來。不過沒大礙。」

「那就好。」阿寇兒說。

泰若綽號筍子，是之前攻堅東方學院時負傷後送的同伴。

「筍子不在你就針對我一個。」瑟連裝出哭腔說。

「你自找的。」班納圖說著，從阿寇兒那裡把地圖拿回來，然後三個人聚到桌邊研究接下來的行動。

「筆——真是的，沒有筍子真不方便。」班納圖抱怨著，轉身去翻自己的大行李袋找筆。

「也沒有針線包了。」瑟連說。

「我沒什麼差。」阿寇兒說。

班納圖聽了眼睛睜大，指著阿寇兒床舖旁邊的一座雜物山。那裡不管是漱口杯、鞋油還是文件全都糾纏在一起：「你才是差異最大的吧。」

「好像是。」阿寇兒說。面無表情的樣子不知道有幾分認真。

班納圖深深嘆氣，開始在地圖上畫紅線。

班納圖、瑟連、阿寇兒、泰若四個人在騎士生時代就認識了，他們是同一屆進聖潔之盾受訓的。

當時他們都是十六或十七歲，剛好達到聖潔之盾的招募年齡。

在騎士學校裡是四人一個房間，也有分成一個一個班共同行動，不過他們四個人本來都在不同房間、不同班，原本互不相識。

在進入聖潔之盾之前，要先接受三個月嚴格的軍事訓練。這個階段就會淘汰很多人了，但真正的考驗在那之後才要開始。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得到聖劍，並沒有正確答案。沒有聖劍就不是騎士。即使有了足以執行軍事行動的強健體魄，大部份人還是無法通過這一關。

在騎士學校裡，他們除了持續軍事訓練外，還增加了大量的人文課程。各種思想、理論，各地的風俗文化歷史……他們不懂這和聖劍有什麼關係。

除了第一天的入學典禮上，所有老師一起亮出聖劍，讓他們看得熱血沸騰之外，他們沒有再接觸任何和聖劍有關的東西。

對於這個情況，首先提出質疑的人正是班納圖。

班納圖這人從第一天開始就騷動不斷，瑟連經常遠遠的看到他被人包圍。有時候那些人是找他幫忙功課，有時候則是打算和他打一架。班納圖總是在不驚動老師的情況下把事情「解決」。隔天總有幾個人鼻青臉腫的聲稱自己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老師們應該知道這是鬥毆導致的，但也沒有意願在雙方當事人都想隱瞞的情況下介入。

瑟連看著班納圖就會有種感覺，騎士學校好像是個練蠱壺。把所有對騎士有憧憬的人關在裡頭，讓他們練蠱似的彼此衝突，藉此激發出些什麼。

而且瑟連莫名的確信，雖然同屆成為騎士的人有許多個（裡頭也有人從樓梯上摔下來過），但班納圖一定是蠱王。

在班納圖對課程提出質疑之前，瑟連正在教職員室和本屆的總教官萊爾諾特女士說話。

「在這裡的生活還適應嗎？」萊爾諾特女士坐在椅子上問。她的態度沒有敵意，不過也說不上親切。

「很好。」瑟連站著，把手別在背後說。

「那就好。你可以走了。」萊爾諾特轉眼間就問完話，轉身準備繼續批改作文。

特地被叫過來，卻只說了這麼幾句話，瑟連對此沒有不滿，而是暗地裡鬆了口氣。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外頭一陣騷動，班納圖闖了進來。他因為甩開了抓住他的騎士生而差點跌倒。那些試圖抓住他的人則在看到萊爾諾特時趕緊抬手行禮：「非常抱歉！這個白癡堅持一定要找您說話！」

班納圖站直，把弄亂的袖子拉平，皺著眉頭說：「不問的才是白癡！再不問，你們打算就這樣耗到什麼時候？」

班納圖直視萊爾諾特，中氣十足的問：「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教我們喚出聖劍？」

萊爾諾特把椅子轉向班納圖，翹起一腳，兩手交握放在膝上，很感興趣的一面壓低眉毛一面微笑看著班納圖：「班納圖．列．谷歷蒲，是吧。」

「是又怎樣？」班納圖居然敢昂起下巴看萊爾諾特，讓瑟連暗地裡叫好。

「看不出來你會提出這樣的懷疑。」萊爾諾特偏頭比了一下桌上的作文：「你的課堂表現很認真，不像覺得這是白費工夫的樣子。」

「還沒確定這東西沒用以前，要是偷懶了，以後才發現這很重要，不是糗大了嗎？」班納圖說。

「原來如此。」萊爾諾特只是笑。

「妳到底要不要回答我的問題？」

「我會回答。我本來就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每一屆都是這樣，在某個時候會有人吹響第一聲號角，然後所有的正義就動了起來。」萊爾諾特笑著說。她站了起來，跟班納圖互不相讓的對視。

萊爾諾特手一揮，由紅珊瑚與海螺組成的聖劍出現在手中：「這就是你想要的東西，但也不是你想要的東西。因為所有聖劍都是不一樣的。『你』所想要的，絕不會是『我的』聖劍。教育你們，是為了讓你們搞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聖劍反映的是你們『改變世界的願景』，只有尋求『能將世界依照自己想法改變的力量』的人，才能取得奇蹟。那個願景不能有一絲一毫模糊之處，更不能有空洞存在。在你們心中，必須清晰到彷彿那個世界是你們曾在其中生活過的。

「你們的願景不會是我的願景，所以你們的聖劍也不會是我的聖劍。

「為此，你們首先要了解自己現在身處的世界，而且要知道這個世界過去和現在正在經歷什麼改變。否則，你們無法勾勒自己的世界的藍圖。世界上多得是擁有願景的人，但他們的藍圖模糊不清，就像是街角吸引客戶用的建築廣告，只畫出了皮相。這種人不會擁有聖劍。你們卻要成為建築師，每一條線路，每一塊磚，每一處使用的工法，你們都要去制定。只有當你們不只是能夠畫出一張廣告，而是能夠真正蓋出一棟大樓的時候，你們才有資格擁有聖劍。

「聖劍是給你們建築所需的工具，然後，你們要自己在世界上找出材料。」

萊爾諾特慷慨激昂的演說了一陣，連站在門外的騎士生眼睛都燃起了光芒，班納圖卻只是懷著沒怎麼減少的怒氣，執著的問：「所以到底要怎樣才能喚出出聖劍？」

「要有清晰的願景。」萊爾諾特認真的回答。

「怎樣的願景才算清晰？」班納圖問。

萊爾諾特似乎有點被問倒了，這個問題大概不是容易用言語回答的：「比方說，像守護大自然什麼的，很籠統，就不行。」

班納圖的眼周肌肉在跳，顯然不滿意。他轉身，低聲說：「打擾了。」接著起步準備離開教職員室。

萊爾諾特用特別溫柔的語氣說：「等一下，班納圖。」

「蛤？」班納圖駝背，手插口袋扭頭看萊爾諾特。

「走廊上喧嘩，罰跑操場五圈。」

班納圖沒有抵抗，乖乖的去跑了。瑟連明明沒被罰，也跟在旁邊跑。

夜晚的操場只有來自旁邊宿舍的燈光照明，兩個人只有角度對的時候才能看清楚對方的臉。

「你幹嘛？」班納圖瞪著瑟連說。

「你居然敢嗆萊爾諾特女士，太強了。」瑟連滿臉堆笑。

「那算嗆？那你沒看過我嗆人的樣子。」

「看得到嗎？」

「多等幾天就看得到。」

「對萊爾諾特女士嗎？」

「幹嘛？你就那麼想看我跑操場？」

「哈哈。」

「笑個屁。」

罵歸罵，班納圖也沒有要趕走瑟連的樣子。

「我一定要喚出出聖劍，如果萊爾諾特不幫忙，就找其他教官。」班納圖低聲說。

「說不定我可以幫上忙喔。」

「啊？這算啥？你只是個灰溜溜的騎士生——」

班納圖說到一半就住口了。他看到瑟連喚出聖劍。一把木劍出現在瑟連手中，放出聖劍特有的波動。

「我是聖騎士。」瑟連笑說。

班納圖沒花多少時間瞠目結舌，他很快的說：「所以，你這個已經有聖劍的傢伙，還在騎士學校裡混什麼？」對於瑟連自稱聖騎士的事情，他沒有懷疑，也沒有要求瑟連再次讓他確認聖劍。

這點讓瑟連有種奇異的感覺。

「你就這樣信了嗎？不需要證明嗎？」瑟連問。

「我之前才學到教訓，最好相信當事人判斷。」班納圖皺眉說。

他臉上有一種沉痛的神情，幾乎讓那雙發亮的眼睛都變暗了，瑟連決定不追問那是什麼教訓。

「回答我的問題。」對於瑟連的沉默，班納圖以不耐煩的聲音催促。

「跑程序。」瑟連說：「我要加入騎士團，正在跑程序。」

「聖騎士也走這個管道？不是直接比照流浪聖劍就好？」班納圖問。也是有人沒接受騎士團訓練卻叫出了聖劍，那種人可以特殊管道入團。

「那個管道能不使用就不使用。聖騎士最好還是不要和普通騎士差太多，別人是這樣跟我說的。」

「別人是指誰啊？」

「我忘了。」瑟連搔搔腦袋：「大概是……」瑟連報出幾個騎士團高層人士的名字。「……其中一個吧。」

「你這傻大個想不到後台挺硬的。」

「我看起來像傻的嗎？」瑟連裝出驚訝的樣子問。他覺得班納圖說話真有趣。

「開學第三天的山區長跑訓練，全部人都陣亡了，萊爾諾特喊收隊，你還一個人跑到終點去，再一個人跑回食堂。不傻嗎？」整起事件最驚人的一點是，瑟連剛剛好趕上開飯。

「我跑得很舒暢。」

「果然是傻的吧！」

瑟連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很顯眼，班納圖記得他並不會讓他驚訝。

班納圖說：「等我跑完，你不要跑掉！有很多事情要問你！」

然後班納圖就高速衝刺。

雖然有效減少了跑操場的時間，不過下場是直接倒在終點。瑟連把班納圖左臂繞過自己脖子後面，半扛著他站起來。

「振作一點。」

「說得——好像——我——呼——快死了——似的——」就算喘到不行，班納圖也堅持一定要開口反擊。

瑟連輕輕鬆鬆的拖著他回宿舍。

這就是瑟連和班納圖認識的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