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璽克突破了河谷的防線,逃出了封鎖圈,不知所蹤。阿寇兒重傷後送。除此之外也有幾個人在河谷攔阻璽克的時候受了輕傷。

班納圖被叫到指揮帳篷報告結果。

「行動本身沒有問題,問題是這個傢伙『璽克』是吧。強得出乎意料。」萊爾諾特皺著眉頭說。

班納圖緊張的立正聽話。

「不但在河谷混戰中全身而退,還能在單挑中打贏阿寇兒。」萊爾諾特說:「這個人恐怕比我在學院裡對抗過的老師還強。是我低估他了。他不是你能對付的對手。這次失敗是我的責任。你已經使出全力了。以後這個目標就交給更強的隊伍追捕,還有別的地方需要你。」

「但是——」班納圖還有想要說的話。

「怎麼了?」萊爾諾特疑惑的挑起一邊眉毛。如果是擔心被責備的話,他已經說了不是班納圖的責任了。

「不要派戰士去找他。幫我追蹤他,讓我知道他在哪裡就好。我一個人去找他談。」班納圖說:「我認為這樣比追捕他更容易制伏他。」

「為什麼這樣想?」

「他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故意殺傷誰。都是戰鬥中意外傷到人的。阿寇兒——我那時候透過奇蹟和現場在那裡的人說過話。給阿寇兒急救的人應該就是他。他那時候聲音聽起來非常慌亂,他很擔心阿寇兒會死掉。我認為他非常不想傷害人。所以我們應該創造一個讓他覺得安全的環境,讓他可以投降。」

「但是他給阿寇兒下的毒非常可怕,這你知道吧?」萊爾諾特說。醫生檢查發現阿寇兒身上同時有毒物和解毒藥在作用。那種毒的配方非常難纏,解毒藥雖然保護他,讓他到現在還沒有喪命,毒物目前造成的傷害還是可能會惡化,現在阿寇兒還沒有脫離險境。

「我不認為他想下這種毒。不然他不會馬上又給阿寇兒解毒藥。」班納圖咬著牙說。阿寇兒可能會死,對此他當然不可能平靜以對,但他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求自己必須依照理性行動,他不打算讓復仇心牽著自己去進行無益的戰鬥。「我認為他就像受到驚嚇的動物。就算人類是想幫他拔掉腳上的箭才接近他,他也會把人踹飛。只要安撫他,就——」

「所以不能讓你去。」萊爾諾特看著班納圖的眼睛說。如果萊爾諾特是擺出司令官的架式強硬下令,班納圖還會繼續爭取,但是萊爾諾特現在看班納圖的眼神很溫柔。「太危險了。你在他面前連自保能力都沒有。」

班納圖的聖劍是以各種奇奇怪怪的功能聞名,阿寇兒則是戰鬥能力特別強。單論戰鬥的話阿寇兒比班納圖強太多了。阿寇兒都那樣了,何況是班納圖。

「我知道了。」班納圖洩氣的垂下肩膀。

「那麼,我給你新的指令是——」

 

五年前,騎士學校階段訓練倒數十五天時,在他們之中已經出現了幾把聖劍。這些人會在訓練結束後正式成為皇家騎士團的一員。至於訓練期過了還沒有得到聖劍的人,騎士團可以協助後續轉至軍警系統工作。於是這天晚上大家都在做出路登記,宿舍鬧哄哄的。

已有聖劍的人意氣風發。沒有聖劍的人談論著要回家或是工作,有人承認一開始的目標就是想找飯碗,所以待騎士團或是當軍警都可以,也有人不放棄,還在到處打聽喚出聖劍的訣竅。

班納圖還沒有聖劍。

瑟連拿著香蕉巧克力可麗餅走遍宿舍,打開每個持有聖劍的人住的房間尋找班納圖,都沒看到他。班納圖沒有纏著那些人問訣竅,讓瑟連覺得訝異。

瑟連甩掉所有纏著他問訣竅的人,走到他曾經和班納圖一起罰跑的操場上,望向四周的陰影。

他的夜視能力很強,輕易找到藏身在樹林裡的班納圖。他繞到樹後面,把可麗餅遞給坐在地上的班納圖。

「你今天沒吃晚餐。」瑟連晚餐時間在餐廳沒看到班納圖。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以後班納圖就不見了。

「我有藏零食。」班納圖小聲說。但他還是接過可麗餅開始咬。吃了一口,班納圖說:「這不是餐廳的。」

「我翻牆出去買的。」瑟連呼出一口氣。

班納圖背靠樹坐著。瑟連站著,背靠著同一棵樹。班納圖坐在樹黑暗的那一側,瑟連站在一半照到光的那一側。

「你沒幫自己買?」

「已經吃掉了。」

在班納圖抬頭伸手拿可麗餅的時候,操場燈光些微照亮了他的臉。他眼中的反光特別尖銳,像是水光。瑟連懷疑他是不是在哭。

瑟連不明白原因,但能猜到和什麼有關。

「你要提早離開嗎?」瑟連問。

騎士學校課程已經結束了,剩下十五天是給大家最後掙扎用的。想放棄的人,今晚做了出路登記就可以離開了。

雖然也有訓練結束多年以後才得到聖劍的例子,而且不算罕見,不過大家並不會把那當成目標。

班納圖沉默的咬著可麗餅。過了五秒才小聲回答:「不可能。」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瑟連低頭看著班納圖的頭頂,問。

「我一定要成為騎士。」班納圖說完,又繼續咬可麗餅。

「你要試試跟別人談談嗎?」瑟連說。教官們鼓勵他們跟周遭的人談論自己的理想,最好是辯論,說是這樣釐清自己的想法,對得到聖劍有幫助。

「我跟你還有泰若聊得夠多了。」

「也是。那家人呢?」瑟連觀察班納圖的反應。騎士生中「逃家」的人相當多,不過也有不少人是藉著跟家人談心才得到聖劍的。

「不可能。」

所以班納圖也是「逃家」的人嗎?瑟連難得開始使用他腦殼底下的東西。其實瑟連頭腦很好,問題就是太好了,所以他大多數時候根本不用思考就已經知道答案了,反而沒有思考習慣。

他對自己這種生活方式還挺滿意的,對各種事情都是看了表象就覺得已經夠了,但是班納圖不一樣。班納圖讓他想到一種零食,是用巧克力包住一個蛋形小盒子,小盒子裡放著不打開就不知道是什麼的玩具。如果吃了表層的巧克力就以為自己已經享用完了,那可是很大的損失。好玩的才正要開始呢。

深入思考是很麻煩的事情,但瑟連覺得這次值得這麼做。

班納圖居然到現在還沒有聖劍,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大家都覺得他就像萊爾諾特描述的那種人:目標明確、有行動力,而且會建構執行理想所需的每一個細節。

為什麼還沒有聖劍?

在大家有目共睹的表象之下,是什麼妨礙了他?

「你喜歡積木嗎?」瑟連問。

「什——怎麼突然問這個?」班納圖抬頭,挑起一邊眉毛看瑟連,但還是回答了:「喜歡啊。小時候常玩。後來開始自己做模型,就比較少碰了。」

瑟連常常對人提出沒頭沒腦的問題,其實那些問題在他心中都是有意義的。他已經在腦中排出所有可能的情況。透過這些奇怪的問題排除其中僅剩的模糊地帶後,他就能得到絕對正確的答案。

「那你喜歡推倒積木嗎?」瑟連再問。

「不喜歡。」班納圖。

「那你也會喜歡蓋房子吧?」瑟連說。

「才不喜歡。」班納圖咬著牙說。

「因為太大了嗎?」瑟連又提出一個奇怪的問題。

「不是。」

「你的家人,有誰是建築師,那個人很可惡,我說的有錯嗎?」

班納圖正在吞嚥食物,瑟連這一問,他差點嗆到,咳了好幾下。到底是怎麼從這些問題連接到這個結論的?

「所以打從一開始萊爾諾特女士說的譬喻,你就聽不懂。」瑟連說。

班納圖驚愕的抬頭看瑟連。瑟連嚴肅的低頭看班納圖。

「我爸他——非常不負責任。除了會賺錢以外沒有別的優點。」班納圖喃喃的說:「我和我哥因為他管不住下半身,吃了很多苦頭。」

「和你哥吵架了,因為這樣才到騎士團來?」瑟連再問。

班納圖沒說話,眼中再次出現銳利的水光。

「不要管萊爾諾特說的話了。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想保護誰?」瑟連說。

班納圖低下頭,緊緊握著可麗餅的空盒,把紙盒捏皺了。

瑟連覺得說到這裡應該可以了。他沒有向班納圖道別,自顧自的離開,回宿舍去。

 

小時候,班納圖堆好積木以後,喜歡盯著堆好的積木看。他往往會盯著看很長一段時間,還動手把細微的歪斜調正。這個習慣在他開始做模型以後依然存在。他會花很多時間檢視做好的東西,把覺得還不夠完美的地方整修好,規劃下次要怎麼樣一次做好。

也許就像瑟連說的,他可能是適合蓋房子的人。他蓋的房子一定會考慮到氣候和使用便利,也會把維修和對環境的影響列入考量。他會蓋出能讓人使用很久、甚至是成為地標的優秀建築。

但他討厭蓋房子,因為他爸就是建築師。

班納圖討厭「建築師」,不想成為這種人,這個障礙讓他無法理解萊爾諾特想表達的意思。

但是他還是喜歡積木。也喜歡所有類似的玩具。

但是只有這樣的話,不足以得到聖劍。

在騎士學校裡,一個人待在黑暗的樹林中,他想起來一段不知道發生在什麼時候,平凡無奇的時光。

 

當時應該是夏天,達藍湃恩國的夏日總讓生在薩國的他汗流浹背。他和哥哥兩個國中生咬著綠豆冰棒,吹著電扇,在沒有別人的家中溫習功課。

「該買冷氣才對。現在學校都開始裝冷氣了。」班納圖抱怨。

「你媽倒是要到了冷氣錢。」班納圖的哥哥頭都沒抬。他又解開了一題數學題,把答案寫在參考書上。

「薩國夏天也很熱的。」班納圖說。這完全不符事實。

哥哥皺著眉頭看了一眼班納圖。

那個眼神就像在看一個被男朋友打到臉龐腫脹黑青,還辯駁著:「這是因為他愛我!」的女孩。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眼神直接到刺眼的程度,當時班納圖卻毫無所覺。

哥哥又低下頭繼續解數學:「晚餐怎麼辦?買便當?」

「媽媽回來以後不知道會不會做。」班納圖說。這個「媽媽」和哥哥之前說的「你媽」不是同一個人。

「我才不吃。」哥哥立刻回答。

又來了。只要扯到「媽媽」。哥哥身上就會散發出一種班納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前一刻,班納圖還覺得他和哥哥是在家裡,但只要哥哥散發出這種感覺,這裡就不再是「家」了。

「我來做!」出於某種當時的自己還無法理解的衝動,為了證明一些他當時還不明白那是什麼的事情,班納圖笑著,大聲的說。

「那我吃。」

雖然沒有抬頭,還是埋首在參考書中,但班納圖看到哥哥的側臉露出微笑。

 

班納圖只知道哥哥不吃「媽媽」做的東西,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吃。沒有相信哥哥的這個判斷讓他後悔。等他終於知道原因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媽媽」讓班納圖拿給哥哥吃的食物裡下了毒。班納圖不知道,這種事「媽媽」以前就對哥哥做過了。

班納圖想要力量。因為自己是無力的小孩,所以才會軟弱。所以才會企求大人的關愛,而犧牲了不該犧牲的東西。

但是班納圖也討厭長大。絕對不要成為「那種東西」。可是這樣一來,隨著時間推移,自己該成為什麼才好呢?

班納圖思考著這個問題,在他得到答案那瞬間,聖劍出現在手中。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思考上,遲了一秒才發現這件事。他根本不懂這是怎麼出現的。突然他的手中就多了一個劍形的布偶玩具。

這個玩具彷彿是他生來就有的,像是他一直沒發現自己還有一隻手,現在才注意到那樣,他知道這個玩具是他的一部份。黑暗中應該看不清楚這個東西才對,但是就像他在黑暗中也知道自己的手在哪裡、每根指頭在幹什麼一樣,他在黑暗中也能掌握這個布偶的一切。

他知道,這就是他需要的力量。

 

在班納圖得到聖劍五年後的現在,他垂頭喪氣的走回自己的帳篷,瑟連在裡面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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