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禮拜堂,到處都刻了格列塔的演講,連廁所地板和走廊天花板都不放過。

蘭因呼籲所有人主動舉報看到的文字,惡魔會去把文字磨掉。但是完整文章還是流傳開來了。

璽克不知道這件事的影響力到底有多大,但是從蘭因的緊張程度看來,肯定有人動搖了。蘭因發表演說否認格列塔說的一切,聲稱他們已經是自由的了,而且黑夜王者是不能被反抗的。

雪上加霜的是,璽克還聽到謠言說,學生宿舍陸續有人離奇死亡。

查不出來是誰幹的,讓人們更加不安。

璽克覺得這樣肯定要出事,果然,三天後,蘭因在晨禱上宣布:「一切都是捺阿做的!」他兩手撐在講台上,篤定和憤怒讓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只有像她這種接受了黑夜王者的賜福又背叛的人,才能做到這種事。我們要討伐叛徒!」

派去殺捺阿的名單中,赫然就有璽克的名字。

伊蓮翠和奈莫都不在名單內。

 

出發那天蘭因親自到傳送門前送行。

這天的蘭因仍然美得無懈可擊,連陽光都只能當他的陪襯,但璽克看了只有厭煩。

他確認好藥材包、祭刀、銀匣全都帶了,然後走向剛結束一場長篇演說的蘭因,問:「你真的這麼認為?」

「什麼怎麼認為?」蘭因一愣。

璽克本來有很多話要質問他。比方說,你真的以為只要黑夜王者站在我們這邊,我們就會贏?你以為可以自己決定要用哪個字眼讚美黑夜王者,可以自己決定要用什麼姿勢跪拜黑夜王者,我們就已經是自由的了,格列塔說的都是錯的?你真以為那些人是被偽神指使才來攻擊我們?你真以為人的命運掌握在黑夜王者手裡?你真的覺得我今天去送死就可以到另一個世界當統治世界的大官,而且這樣的生活我一定會很滿意?

但是看到蘭因的表情,朱唇微啟,眼中水光閃爍,純真的樣子像是沒有察覺璽克的憤怒已經接近殺意了,璽克頓時明白,沒錯,蘭因真的是那麼認為。

璽克無法想像到底是怎樣才會讓人虔誠到這種程度,他這種人是永遠不能理解的。

於是璽克沒有再說話,他按捺下怒氣,轉身,頭也不回的走進傳送門。

 

「班納圖明天才回來喔。」在聖潔之盾總部的餐廳,瑟連端著他的焗烤麵在餐桌間游走尋找空位時,周遭人冷不防的扔過來這麼一句話。

瑟連沒有理會,繼續找位子。等他找到位子坐下,隔壁的人又扔過來同樣的話:「班納圖明天回來喔。」

「為什麼要對我說這個?」瑟連有點氣憤的反問。

「所以你只有今天需要一個人吃飯。」隔壁的年輕騎士半開玩笑的聳肩說。

「那又怎麼樣?倒是你怎麼會知道班納圖的行程?」瑟連擺好焗烤麵,開始用叉子對付上層的起司。

「最近召回總部的人很多啊。大家都在留意。上面有說為什麼召你回總部嗎?」年輕騎士靠近瑟連,壓低聲音說。

「我被派去協助警察維持治安。說是要我和他們分享追蹤黑夜教徒活動的經驗。」瑟連不看旁邊的人,自顧自的吃麵。

「這應該是暫時的吧?該不會找到北方學院了吧?你知道什麼嗎?」年輕騎士顯得興致勃勃,瑟連相較之下冷靜很多。

「你可以自己去問上頭。」瑟連回答。

「咦?我去問才沒用呢。」

「我去問也一樣。」

「你是聖騎士——喂、你去哪?」

瑟連端著餐盤站了起來,低頭看著年輕騎士說:「去找可以一個人吃飯的地方。」然後他就走掉了。

年輕騎士愣了一下,轉頭向同伴扁嘴抱怨:「有必要這樣嗎?」

 

瑟連乾脆把麵端回辦公室吃,反正之後再把餐具送回餐廳就好了。

班納圖也在場的時候,不會有人指著瑟連說:「……你是聖騎士,所以你應該……」之類的話。班納圖周圍好像有一圈無形的、與聖劍無關的力場,能驅散會說出這種話的人。

當初剛認識班納圖的時候,瑟連告訴他自己是聖騎士,藉此和班納圖攀談。但是班納圖除了特別認真拷問瑟連,想知道有沒有喚出聖劍的竅門之外,對待瑟連的態度就好像瑟連只是普通人。

班納圖從來不會因為瑟連是聖騎士,就對他有額外的期待。說不定還是相反的,以班納圖自己的說法,班納圖對瑟連的期待比他對其他人的期待更低。

想到這點,瑟連竟然不由得笑了起來。

瑟連原本生活在偏僻的深山裡,家人全都因為瘟疫過世,在他自己也面臨死亡危機的時候,萊爾諾特率隊找到了他,接他到聖潔之盾。

當時他還沒到聖潔之盾的入團年齡,所以先將他安置在寄養家庭裡。

那戶寄養家庭在森林裡種植藥草,瑟連也跟著他們工作。

瑟連還記得那一天陽光的色彩,彷彿是他靈魂的顏色,染透了整座森林,讓每一寸枝枒都化為黃金。

就是這樣一座既有遮陰、也有透光的森林,才能種出這種藥草——寄養家庭的人是這樣告訴瑟連的。

藥草長在樹底下。像一個個綠色的小指頭從土裡鑽出來。

「這個是拉瓦迪草。這個是吉埃草。他們長得很像,但是吉埃草是雜草,還會排擠拉瓦迪草,看到就要拔掉。」那些人說。

「這種是古氏長牙蜥,這種是佐斯蜥。他們的差別只在於爪子的數量。佐斯蜥會吃掉拉瓦迪草的種子,而且缺乏天敵,看到就要除掉。」

「那是摩那葛雀,那是尤菲雀,那是月倾雀,長得很像,不過摩那葛雀特別兇,會吃其他鳥的蛋,要殺掉不然其他的鳥都會消失。」

那家人不只是種藥草,他們也守護那片森林,維持森林的生態平衡。

瑟連跟著他們學習,一天又一天過去,到了金黃色的陽光染透森林那一天,他站在陽光裡,抬頭看樹葉的間隙,一種懷念的感覺從身體深處湧現。

有一部份的他在白雪覆蓋的村莊裡,隨著其他人一起死去了。但在此刻,從已經死亡的部份有什麼東西復甦生長出來,變得比原先更加茂盛。他覺得他好像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他的視野從來沒有如此清晰過。他不只是看到他肉眼應該看到的、有形的一切,還看到隱藏在形體之後的道理。他心中浮現出完整的世界模型,那是一個不停改變運轉,從而擁有無限未來的世界。

他同時知道了那樣的世界需要什麼,那是他將要成為之物。木頭聖劍出現在他手中,彷彿那是他本來就有的一部份。伴隨著這份力量一同,他成了他看到的世界的一部份。

他知道了他的正義是什麼。他天生是聖騎士,在那一天成了騎士。

 

在瑟連和班納圖成為朋友(瑟連這麼認為),阿寇兒得到聖劍之後不久,「瑟連是聖騎士」這件事傳開了。瑟連本來就沒打算隱瞞,有人問到他的背景時他會老實回答。要不是班納圖太引人注目轉移了大家的焦點,這件事早該成為話題了。瑟連原本就認為遲早所有人都會知道這件事,但是這件事導致別人對他的態度改變,他始料未及。

「瑟連,既然你是聖騎士,你應該認識很多大官吧?只要說你是聖騎士,他們應該都對你另眼相看吧?」這種算好的。反正他們只是想打嘴砲而已,別管就好了。

「瑟連,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我真的不知道這種情況要怎麼處理——」這種也算好的。可是有時候他們希望瑟連處理的事情真的超過一個騎士生的能力範圍了,像是希望瑟連剷除某個權勢如日中天的貪官,這時候瑟連拒絕,好的會默默放棄,壞的就對瑟連破口大罵:「你是聖騎士耶!你不是應該對抗邪惡嗎?」

有一次某個傢伙這麼說的時候班納圖正好在場,班納圖當場踹了那個人和瑟連中間的桌子,讓桌沿狠狠撞上那個人的肚子,然後在對方彎腰嗆咳不止的時候,一腳踩在桌上,伸手抓對方的頭髮提起來,逼對方和自己四目相對,大罵:「你這傢伙絕——對當不了騎士。自己的正義自己貫徹!寄託在別人身上,失望了就把氣發在別人身上。你這種想要依賴別人的傢伙,受訓只是浪費時間而已!還是快點滾回家吧!」

在班納圖跟那人打了一架後,這種人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自立自強的人開始圍繞在他和班納圖周圍——正如同聖潔之盾據點總會有的那段話所說,提升自己、監督自己,來貫徹自己的正義。

筍子就是那時開始和他們混在一起的。

 

五年後的今天,瑟連盯著空空如也的麵碗,思考自己是不是太過依賴班納圖了。和班納圖在一起的感覺,最貼切的形容可能是「省事」。很多麻煩事都被「班納圖力場」過濾掉了。瑟連討厭麻煩。他可以集中精神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就好,其他都交給班納圖。

不過,思考自己有沒有太依賴班納圖也是一件麻煩事。瑟連很快就把這個想法拋諸腦後,收拾餐具送回餐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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