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命

 

 

 

璽克比瑟連早從浴池出來,穿上乾淨的衣服,邊打呵欠邊走向自己的房間,準備補眠。他在走廊上經過正在交談的航海長費倫娜和船主洛菲司旁邊,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

「航線偏離很遠了,沒辦法確定現在的位置……」航海長費倫娜低聲說。這片海域沒有星星真是個大麻煩。

「看看能不能找到通訊波,如果沒有的話……」船主洛菲司低聲說。

「到現在還是一點都沒有……」

「這樣的話,只能往……」

璽克很睏。他直接走過去,照原定目地去睡覺。他們的對話是什麼意思,他等睡醒以後才知道。

在空間有限的漁船上,每個人的床只是一個牆上的長方型凹洞,大小恰好可以讓一個人躺進去伸直腿和手,不能坐起來。璽克睡醒睜開眼睛,看到近在眼前的床板,橫挪身體起床。

璽克看到瑟連在旁邊地上,背靠牆壁,把披風摺成墊子坐在上面打瞌睡。他雙腿彎曲,一腿直立一腿平放,兩手疊在直立那條腿的膝蓋上,低著頭把額頭靠在手臂上。璽克只能看到他的後腦勺。

璽克有種感覺,瑟連打從上了這條船以後,就無所不用其極的黏在他旁邊。的確璽克是瑟連在船上惟一一個認識的人,但是他還以為瑟連應該是一個適應力更好的人,不會一到陌生的環境裡就黏著熟人才對。

璽克深深的嘆氣,蹲在瑟連旁邊,把手放在瑟連手臂上搖醒他:「我要上甲板看看,你要跟來嗎?還是你要睡我的床?」

瑟連抬起頭,眼睛睜大,馬上回答:「我要跟!」

「是是是——」璽克抓著一頭亂髮,照慣例怎麼抓都不服貼。他打開床底下的抽屜拿東西,整理好全身配件後,就像遛狗似的,帶著個騎士到甲板上去遛。

璽克到了通往甲板的門口,往外看到天空的顏色不對。天空的顏色不是平常的偏紅和黃,而是偏紫。他走上甲板張望,看到海裡伸出很多像巨大彎鉤的植物,鉤子尖端有發出美味黃光的梨形果實,高度恰好伸手就可以摘到。

「千萬別碰那些植物!」船主洛菲司站在比主甲板高十公尺的船首樓上,對著璽克他們喊:「那個果實是誘餌,碰了就會被鉤走!」

就快到放繩作業的時間了,這些植物幾乎每平方公尺的海面上就立著一根。要不是槳輪有魔法護壁保護,早就被纏死不能動了。至於要避開這些東西放主繩出去,那根本不可能。這樣子放繩作業應該是沒辦法做了。璽克覺得他應該去找魔餌長安派特講這件事。

他還在想要去哪找人的時候,航海長費倫娜從船首樓翻過欄杆跳到主甲板上,走到璽克前面說:「放繩作業取消,法師到海圖室集合。」

「是!」

 

 

 

璽克去海圖室,瑟連也跟著過來。這個房間平常璽克不會進來。房間門旁邊和進門後左手那面牆都是檔案櫃,右邊那面牆是巨大的海圖。正前方是朝向船頭甲板的窗戶。房間正中間放著一張面積四平方公尺的方型木桌。桌上的空間被僅僅一個的魔器佔滿了。那東西是一個半球型的透明水晶罩,裡面放著一個半球型,模仿地貌的地圖,地圖的最高點上面放著一個大約一公分大的默捷號模型,在擬真的海洋中搖晃。本來那個半球型地圖應該會模擬出默捷號周遭環境的樣貌,包括海洋、太陽球,甚至是輝煌魚群,就像是把這艘船所在的地方整個放進水晶罩裡。但是現在大多數的地方都崩潰成彩色的煙霧,毫無目的的旋轉,表示那些地方的樣貌沒辦法顯示。

璽克、航海長費倫娜和輪機長卡洛一起進來。輪機長卡洛走向桌子,兩手撐在桌面上,愁眉苦臉的看著水晶罩。

「洛菲司大人說他也沒有來過這一帶。」航海長費倫娜說。她走向桌旁的一張矮圈椅坐了進去。其他人都站著。

航海長費倫娜向璽克解釋現在的狀況:「我們迷航了,昨晚的暴流把我們打離開標準航道,現在完全不知道我們是在哪裡。」

「暴流通常不會讓船隻移位吧?」魔餌長安派特出聲說。璽克現在才發現魔餌長安派特也在,就站在海圖前面。璽克剛剛明明有看到海圖,卻沒看到魔餌長安派特。

航海長費倫娜說:「通常不會。可能是剛好被扔到了潛流上,或是暴流乘著上捲風……現在討論原因也沒用,不管怎樣,我們的確是大幅度的移位了。我們離通常作業區肯定很遠,這附近沒有海上警察的哨站,沒有港口或補給站的指引波,也沒有其他船隻的訊號。」

璽克默默的看了瑟連一眼,瑟連搞不清楚這有什麼含意,微笑看回去。

航海長費倫娜說:「我要你們用所有的法術,去尋找任何可以協助我們定出座標的蛛絲馬跡。我不知道你們有哪些手法,所以我不下詳細指示。你們要知道現在是緊急事態,有壓箱寶務必要拿出來。不管是地標、船走過的痕跡,找到任何東西都要向我報告。」航海長費倫娜手抱住頭,手指抓進頭髮裡,露出她絕對不會在漁夫面前表現出來的軟弱樣子:「即刻開始糧食控管,就這樣。解散吧。」

「你們有什麼計畫嗎?」輪機長卡洛問。他指著水晶罩說:「這可是很貴的魔器,居然變成這樣子,這周圍的法術能量分布不尋常。」

「我只能盡力而為。」璽克說。他領著瑟連走了出去。

 

 

 

半個小時後,璽克蒐集到所有需要的道具,到上層甲板上坐下。他把一大張紙展開來,四個角用鍋碗瓢盆壓好,用調好的魔法墨水在上面畫繁複的圖案。他在四周畫上海鷗和海浪,圍著畫面正中間的一艘明輪船,最外面再加上一圈魔法符號。然後他拿起一把小剪刀,喀擦喀擦的把梳子上蒐集來的一小撮頭髮剪碎,放在明輪船圖案上。

璽克不是美術專業人士,畫的並不漂亮,總之輪廓大致沒錯,看得出來是什麼就好。就算海鷗看似飛不起來,海浪好像章魚腳,明輪船看起來像是水車,也沒有關係,反正法術能跑。

整個過程中瑟連一直坐在旁邊看,到了璽克剪碎頭髮,很明顯是在準備施法材料的時候,瑟連開口說:「我沒看你用過這種法術。」這和所尼語系法術有明顯,連外行人都能看出來的不同。

璽克用指尖把頭髮碎片撥勻:「我很多施法手段你都沒看過。」他雙手比出五個複雜的手勢。紙中央冒出一陣白煙,彷彿打開了鳥籠的門,幾百隻海鷗從煙裡衝出來,直朝天空飛上去,轉了一圈後往四面八方散開飛走。

璽克沒有先預告會有這種情況,瑟連在海鷗衝出來的時候反射性的護住頭部,等他們全飛到高空中才把手放下來,吶吶的說:「我真的沒看過,你施法居然沒用到祭刀。」

「我正在研究其他學派的法術。」璽克拍拍手站了起來,滿意的看著海鷗飛遠。

「哪個學派?」瑟連才剛問出口就後悔了。

璽克開始背誦一大串法術學派名稱,背了四個還沒背完。瑟連只好打斷他:「我知道你很用功了,夠了。」

璽克停止背誦,揚起眉毛:「我一向非常的勤學。」他帶上船的書沒有半本是娛樂性質的,全都是他精挑細選過,值得精讀的法術書。

瑟連的聲音因為他此時的情緒,變得沙啞:「你啊,有想過未來的事情嗎?」

「怎樣的未來?」璽克反問。他的聲音也很沙啞,不過沙啞的原因和瑟連不一樣,跟他之前淋了一晚的浪有關。

瑟連身體稍微縮了起來,抱住一邊膝蓋:「像是自己以後要做什麼,有什麼夢想。懷疑現在這個樣子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要像現在這樣一直下去,直到老去嗎?」

璽克非常迅速的,斬釘截鐵的回答:「不,我沒想過。」

「可是你很認真的活著。」瑟連說。從學習這件事就可以看得出來,璽克是如何認真的過活。

「想過那些事跟認真活著是兩回事吧。」璽克苦笑著挑眉,他反而不能理解為什麼認真活著就一定要想那些事:「活著這件事本身根本就不需要思考。你去給輝煌魚的尾巴打一次看看就知道,他們掙扎的時候是很認真的,但他們可不會去思考什麼夢想跟未來。」

瑟連摸著下巴,發現有鬍髭冒出頭了:「也就是說,活著是一種未經思考的行動?」

「你想太多了,還是該說是我想太少呢。」璽克蹲下來把紙捲起來,邊捲邊說:「這麼說吧,當我人還在黑暗學院裡的時候,我連明天還會不會活著都不知道,根本就不會去考慮什麼未來。」

「我覺得像我這種人,不前進就無處可去。」瑟連的聲音放輕,說:「可是我也會懷疑,像這樣子別無選擇的前進,是不是我想要的。」

不知道為什麼,瑟連現在說的話讓璽克感到焦慮,好像他心裡的蜂窩被戳了一下。他思考了一陣子才釐清是為什麼。璽克放大音量,對睜大了眼看他的瑟連說:「這種事你在這裡跟我說也沒用!是不是你想要的只有你知道,快點滾回你的聖潔之盾去啦!」

璽克把紙捲夾在腋下,氣沖沖的轉身,進入船艙下樓。他聽見身後傳來瑟連的聲音,他好像撞到誰了:「抱歉,安派特大人!啊,璽克,等等!」

璽克在將要進入下層船艙的地方停步,讓瑟連追上他。璽克原地轉身,看瑟連在他前面兩步的地方緊急剎住,眨著無辜又有些慌亂的眼睛看他。

「聽好了,我只說一次。」璽克用一根手指指著瑟連的胸口說:「就我的角度來看,不管你因為任務失敗的關係受到多大打擊,光是你還有可以感到愧疚的對象,就夠幸運了!」

明明瑟連不知道比璽克高壯多少,論年紀也比璽克大了五歲,現在瑟連縮著脖子,卻像是小孩子挨了大人罵的模樣。看瑟連不知所措的樣子,璽克用紙捲在瑟連頭上輕敲一記,扁扁嘴問:「該我吃飯了,要來嗎?」

「要!」瑟連馬上恢復精神回答。

璽克聳肩,把紙捲夾回腋下,轉身起步。

瑟連真的是,很怕寂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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