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月鑑征途

璽克說：「牠問人類阻止人類殺人的方法，是製造出更多血腥味嗎？」

舒伊洛奴決定不把這當成譴責，而是當成單純的問句去回答：「璽克，告訴牠，黑夜教團的人是一群會殺害其他人類的人，只能用武力阻止他們繼續做。」

「城堡裡的人一直在殺害人類，因為要阻止他們，所以殺死他們。」璽克說。

「原來如此。陷入瘋狂的同族只能以死亡阻止。」最大的狼的聲音聽起來很沉穩，甚至帶有一絲理解。璽克希望這不是自己的妄想。

「牠說，原來如此，變得瘋狂的同類只有死亡才能阻止。」璽克把話翻譯給舒伊洛奴聽。

舒伊洛奴點了一下頭，她感覺得到，溝通成立了：「告訴他們你沒有瘋狂。」

「我沒有瘋狂。」

「那麼，那是什麼？你身上掛著的東西。」

「這——」

「璽克，牠說什麼？」

「牠問這顆頭是什麼。」

這連舒伊洛奴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那是殭屍。」另一個聲音從上方傳來。璽克和好幾頭狼都抬頭看向樹頂，但最大的狼還是看著舒伊洛奴。

枝葉間有什麼東西在，但是看不清楚輪廓。只能隱約知道和狼一樣有一大群，蹲踞在樹枝上。

璽克想起蜜姷之前說過，森林裡有「墨黑的月夜之主」，這應該是指狼群。另外還有「木紋的高枝之王」，上頭那些看起來和枝葉融合為一的身影們應該就是了。

「舒伊洛奴，上面還有，上面的人說這是殭屍。」璽克說。他沒有等舒伊洛奴告訴他該怎麼回答，他就回答了：「這的確是殭屍。」

「這就是奇怪的味道的原因。」最大的狼說。

從頭頂上不斷傳來話語：「殭屍能吃嗎？」「傻瓜，當然不可以啊。那東西不會好好的腐敗，吃了會壞肚子。」「聞起來好奇怪。」

「喂，烏雲毛的老大。」最先指出蜜姷頭是殭屍的那個聲音說：「你們打算怎麼辦？他們現在在你們那裡。本來我們可以帶走那個雌的，但是他下去了。兩個野人類好解決，那個霧妖才是麻煩。你要是把兩個野人類殺了，霧妖會留在我們的森林裡！」

「樹皮毛的老大。」最大的狼抬了一下頭回應：「還有殭屍的問題。那東西會汙染土地，不能留在這裡。」

璽克看到樹皮毛的老大所在處，垂下來一條長而且毛茸茸的尾巴。是褐色的，上面有一圈圈黑色的條紋，尾巴尖端緩緩的朝旁邊一勾一勾。樹皮毛的老大和牠的同伴應該是豹。

「我會把殭屍和霧妖都帶走，請讓我們離開這裡！」璽克求情。

「那也不行。」樹皮毛的老大冷峻的回答：「不知道野人類在打什麼主意。總是這樣，來了幾個野人類，我們避開了，覺得他們很快會走，結果他們就搬來奇怪的泥塑石頭，造起了奇怪的窩。野人類越來越多，把所有東西搞得一團糟。」

「不過這個野人類會說我們的語言。我們可以聽聽他怎麼說。」烏雲毛的老大說：「如果這座森林又要發生那種事情，殺死他們也沒有幫助。野人類想在哪裡造窩，就會一個又一個的過來，直到淹沒我們的森林。就算殺死先到的野人類，結果還是一樣。如果又要發生那種事了，我希望能先知道。」

「知道了以後呢？要逃去更深的森林嗎？我們本來以為野人類不會喜歡這裡，結果呢？他們把那座城堡搬來，還有一堆零零碎碎的什麼都搬來，然後就大批大批的住進來，大批大批的死掉。有些低級的傢伙吃慣了他們留下的死人類肉，都不會打獵了！」

樹皮毛的老大和烏雲毛的老大爭論起來。

舒伊洛奴問璽克：「他們在說話嗎？」

「嗯。他們在討論要不要殺我們。」他們很快的說了很多話，璽克沒辦法逐句翻譯。

「他們殺我們的理由是？不殺我們的理由是？」舒伊洛奴立刻提出重點。

璽克想了一下，回答：「以前有人類破壞他們的森林，他們覺得不能相信我們。他們也討厭黑夜教團的人。他們覺得有人類進來就該殺掉。不殺我們的理由是如果我們死了，殭屍和使魔會留在這裡汙染他們的森林，而且狼的老大想問我們人類的事情。」

舒伊洛奴深吸一口氣，她腦中浮現出爸爸對她說過的話：「舒伊，想要人家合作的話，妳要弄清楚人家想要的是什麼。找出妳和對方都想要的未來，用這個東西去和人家談。」

舒伊洛奴說：「璽克，告訴他們，我們不想破壞森林。」

「我們不想破壞森林！」

「告訴他們我們和那些破壞森林的人類沒有關係。」

「我們和破壞森林的人類沒有關係！」

「但是你們和城堡裡那些野人類有一樣的味道。」

「狼老大說我們和城堡裡的人有一樣的味道。」

「告訴牠我們是被城堡裡的人綁架來的，他們強迫我們跟他們一起殺害其他人類。」

「我們是被綁架到城堡裡的，那些瘋子逼迫我們殺人，不然就要殺死我們！」

「這是我們烏雲毛的族裔沒有的瘋狂。」

「樹皮毛的族裔也沒有這種瘋狂。野人類真是太可怕了。」

「所以你們之中那些沒有瘋狂的人，就殺死了那些感染瘋狂的人？」

璽克把烏雲毛老大這句話如實翻譯給舒伊洛奴聽。

「是的！」舒伊洛奴堅定的回答。

「對。」

「告訴他們，人類之中也存在著阻止人類的人。」

舒伊洛奴想起她被黑夜教團綁架之前，社會上正在熱烈討論的東西。

璽克開始逐句翻譯舒伊洛奴說的話。

「人類之中也有阻止人類的人，不是所有人類都贊成進入你們的森林。你們知道《魔獸保育法》嗎？有許多人類站在你們這一邊，他們正打算制定規範，禁止其他人類進入你們的森林！」

「那是什麼？」「告訴我們。」

璽克也幫樹皮毛和烏雲毛的老大逐句翻譯。

「那個法律將會規定，你們有屬於你們的土地，人類不能入侵。如果有人類入侵你們的土地，其他人類有責任出面阻止他們。」

「意思是說，以後我們可以叫其他野人類把野人類帶走？」烏雲毛的老大問。

「就是這樣。」

「聽起來不錯，不過這不妨礙我們把這兩個野人類殺掉。」樹皮毛的老大說。

「這是有但書的！你們的森林要被劃為保護區才行。要把你們的森林劃為保護區，你們需要通過人類的審核。這個過程很複雜，你們會需要人類幫忙！」

「你可以讓我們的森林成為保護區嗎？」烏雲毛老大問。

舒伊洛奴猶豫了。她要不要說謊，騙這些住在深山裡不熟悉人類事務的魔獸，說她可以？她沒有能力影響這件事，璽克也是。

舒伊洛奴決定照實說：「我不能保證。但是如果你們放我們走，我保證我有機會使上力的時候，我會站在你們這一邊。我會盡力。」

一陣沉默籠罩住他們。

「等野人類來對付野人類，不如我們自己來。」樹皮毛老大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不過，我們也不缺兩塊人類肉。我們可以養活自己，不需要吃這兩個東西。」

「那麼，你是要放他們走？」烏雲毛老大抬頭問。

「狩獵法師人類很耗體力。我不管那個什麼魔獸保育的東西，總之野人類自己要滾出我們的森林，我們就不需要多花那個力氣了。」

璽克感覺烏雲毛老大似乎笑了下。牠再次低頭面對舒伊洛奴和璽克：「我們在野人類裡沒有代表。我們會需要有人類在野人類裡幫我們說話。你們只是幼崽和亞成獸，沒辦法馬上做些什麼，我只要求你們記得你們有過承諾。」

「我會的。」舒伊洛奴點頭，璽克跟著點。

突然，蜜姷的頭尖叫起來：「不要相信這兩個小騙子，他們出去就會通知一大群人類過來殺光你們！」

烏雲毛老大的目光轉向了蜜姷的頭。牠聽得到蜜姷說話。

璽克緊張的看著烏雲毛老大。對方一直盯著蜜姷的頭。

過了漫長的五秒，烏雲毛老大轉而看向璽克：「你不要聽那殭屍說話，它是騙子。」

璽克驚訝的微張著嘴。

「我們烏雲毛的族裔和樹皮毛的族裔，說的是流經黑夜與白晝之間的語言。你能聽懂我們的話，那你也能聽見死者的話。」

「謝謝——」璽克本能的道謝。小灰回到璽克脖子上的銀匣裡。

「快快滾出我們的森林！」樹皮毛的老大說。

璽克抬頭又說了一次：「謝謝。」

舒伊洛奴跟著做：「謝謝！」

許多聲音開始討論接下來的事情。

「野人類走得太慢了。還很容易迷路。他們做記號的方式很差勁。」「他們只有兩個，還沒有成獸。這不符合野人類狩獵小隊該有的群體，他們可能走不出森林就被什麼傢伙獵走了。」「誰來把他們叼出去？」「不可以叼脖子。他們都不會叼自己幼崽的脖子。」「那要怎麼辦？陪他們慢慢走出去？」「不是有種文明人類有尾巴嗎？體型比較小，毛沒這麼少，不砍樹的那種人類。用他們爬樹時候帶幼崽的方式應該可以吧。」

烏雲毛老大決定了：「就這樣做吧。」

於是舒伊洛奴和璽克趴在狼的背上，抱住狼，手抓緊狼的毛，讓他們揹出這片森林。

璽克身上掛著殭屍和霧妖，其他狼不願意揹他，烏雲毛老大決定親自揹他出去。

他們在黑暗的森林中穿梭，速度快到璽克根本來不及看清景色。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只有烏雲毛老大對璽克說了幾句話：「那個幼崽。」

「嗯？」

「他擁有一些了不起的東西。不是只要會說話就能溝通的，他不會說話卻能和我們溝通。我相信他。」

璽克想起剛剛的場面。如果不是舒伊洛奴出面談判，他大概只能和魔獸群決一生死了。

「嗯。」

一根低垂的樹枝從正面急速接近，璽克嚇得把臉埋到烏雲毛老大的背毛裡，漏聽了下一句話：「你也應該相信他。」

為了阻擋樹枝，舒伊洛奴把兜帽拉了起來。

狼群把兩人帶到森林邊緣，在樹木開始變得稀疏的地方放下他們，讓他們自己走出去。

這裡是陰鬱裂口的北方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