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直直照在璽克的眼皮上,他張開眼睛,又忍不住刺眼而閉上。
「起來了,主人。」嬌滴滴的嗓音在耳邊輕聲呼喚,璽克翻了個身把自己埋進橘色棉被裡。
「起來了,主人。」幼嫩的聲音又喊了一次。
璽克把棉被拉到頭上。
「起來了,主人。」聲音漸漸帶著幾分嬌喘。
璽克終於忍不住了,掀開棉被坐起身,對隔壁床的室友大吼:「奈莫,不起床就叫你家使魔閉嘴,吵死人了!」
璽克和奈莫共用的這間房間有三十坪大,安放兩人的床和書桌綽綽有餘,牆壁和地板都是巨大的石塊砌成,房間角落長年堆積的塵土上還長了幾根營養不良的小草。
牆上的大洞每天早上都會迎接朝陽,對這裡這兩個經常熬夜的住民而言實在是大不幸。本來璽克已經用破旗幟把洞封了起來,偏偏他室友的使魔每天早上都動手請陽光進來幫忙叫主人起床,連璽克也一起遭殃。
「莉絲娜,幾點了?」奈莫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從他那床藍色棉被底下透出來。
「現在是早上七點呦,偉大的主人。」奈莫的使魔莉絲娜兩腿併攏坐在地板上,上半身斜斜趴在奈莫的床上,兩手托腮,她又細又長的尾巴在地上甩來甩去,在陽光的照射下可以看到上頭黑色短毛泛出的光澤。除此之外她看起來就像是個人,一個正當妙齡,身材玲瓏有致,五官艷麗的少女。有白裡透紅的皮膚,長而翹的眼睫毛和櫻桃小嘴。骨架纖細,好像一握就會碎掉。
「啥?這麼晚了?」奈莫擺出大驚失色的樣子,趕緊跳下床。
「莉絲娜叫主人叫半小時了。」莉絲娜雙頰飛紅,眼睛避開奈莫什麼都沒穿的下半身。
奈莫倒是絲毫不害躁,他皺起眉頭看著莉絲娜,她穿著綴有蕾絲的長袖襯衫、長到大腿一半的百摺短裙和黑色絲襪。
「別人家的魅魔早上都會跳脫衣舞給主人看,誰叫妳又穿這麼多了!」奈莫大叫。肌膚都露沒多少,乳溝和股溝也看不到!
「因為主人是笨蛋啊。」莉絲娜露出燦爛的笑容大聲說。
「因為你這傢伙認為吃不到的肯定最美味,她只是順應你的喜好罷了。」璽克抓抓頭皮,嘆口氣說。
璽克決定不管那對白痴組合每天晨間必定上演的吵架活動,假裝沒聽見奈莫接在他發言後那一長串的爭辯,逕自下床打開衣櫥,拿出他的黑色連帽長袍,套在他拿來當睡衣用的灰襯衫和黑長褲外面,把角落的鏡子轉過來檢查。
鏡子裡的他有蒼白的皮膚,細細的眉毛和尖尖的眼角,黑色毛躁的頭髮蓋過耳朵,削瘦的身材很適合穿這種長袍,不像有些同學看起來就像穿了衣服的猩猩。以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來說他的模樣實在是相當欠缺活力,而眼中又有一份超齡的老成。他明明面無表情,卻帶給人壓迫感。好像有一團特別沉悶的空氣在他周圍,讓他以外的人都喘不過氣。
璽克用雞爪般又長又細、關節發達的手指抓順頭髮,再用放在一旁的水盆洗臉。
奈莫還在那裡又叫又跳的,命令他的使魔幫他拿東西。
和璽克相較之下,奈莫長得好看多了。奈莫大璽克兩歲,今年十八歲,長到肩胛骨的淺褐色頭髮用紅色細繩整齊的束好;一對細長的眼睛閃著狡猾的光芒。璽克則活像一附會走路的骷髏。
璽克把一把黑色短刀插在腰帶上,旁邊綁上三個布質藥材包,調整角度方便拿取,再確認一個串在皮繩上的銀匣仍然掛在脖子上,起床的工作就完成了。
他轉身看到奈莫還在跟長褲奮戰,單腳跳來跳去。
「院長不是叫你今天要去觀禮,你這樣遲到了吧?」璽克嘆了口氣說。
「等一下,你跟我一起去,她就不會那麼生氣。」奈莫穿好長褲,也不穿上衣,直接就抓起黑長袍往頭上套。
「好好,我去底下等你。」璽克抓起一本放在床頭的書,塞進單肩背包裡,就走出房間。
璽克和奈莫的房間在一座廢墟城堡的東邊塔頂,整座塔只住了他們和他們的使魔。璽克走樓梯下到一樓。螺旋梯有很多階都不見了,只有半截支架懸在那裡等人一腳踏空。但是璽克走過好幾年,還常常在黑夜裡上樓,早就清楚這裡的地形,想都不想就跳過。
他抵達高塔底層,正要進入中庭,恰好碰到一個人往入口處衝過來,跟他撞個正著。璽克反射動作就往那個人喉結處以手刀打下,那個人發出一聲咽氣聲,往後倒地。
那個人也穿著和璽克他們一樣的黑長袍,大概十三歲左右的男孩子。躺在地上翻白眼。璽克皺眉,略微偏頭看這個人。這個男孩胸腹之間破了一個大洞,一些薄膜狀的東西從傷口伸出來。左手沒有小指和無名指,但是斷口已經癒合。璽克抬頭,看到一道血河從中庭一直延伸過來。
另外一個男孩子跑了過來,他大概十四歲,臉上的表情難掩興奮,手裡握著一把染滿鮮血的短刀。他也少了兩根手指。看到璽克,他猛然煞住,僵在那裡,右手仍然舉著那把刀。
璽克勾起嘴角,蹲在倒地的男孩旁邊,拔出他的短刀,一刀落下,準確的刺穿男孩心臟。男孩抽蓄了一下就不再呼吸。然後璽克抓著男孩的腳,把他拖到塔裡的螺旋梯底下。
拿著短刀的男孩看到這一幕,憤怒的低吼:「那是我的祭品!」
「現在是我的了。」璽克藏好屍體,走到陽光下,拿布擦手上的血:「你不知道這裡是『殺戮之首』的地盤嗎?還是你想挑戰璽克.崔格?」
男孩的臉失去血色,腳也在發抖:「但是我花了很多時間才把他逼到……」
「我知道!」璽克失去耐心,他揮了一下手,男孩隨之顫了一下。「你在他飯裡下藥,趁他出門在他房間下咒,掉包他的施法材料,在他的衣服裡放符咒。」璽克說:「你們這些傢伙的花招哪個學長沒用過?」
「我需要他當施法材料,不然我會被……」男孩支支吾吾的說。
「另一個想把你當成法術材料的人作掉。」璽克兩手交疊,隨著他這個動作,兩邊的寬袖袖口也合併起來,把他的手蓋住:「那不關我的事。你這個沒用的東西,殺個祭品流失那麼多血,都浪費掉了。現在快滾,不然我順便把你也收下。」
男孩驚懼的看了一眼璽克藏在袖子裡的手,轉身快步逃跑。
這時候奈莫才帶著莉絲娜下樓來:「怎麼有隻小兔子跑掉了?」
「送蘿蔔來的。」璽克說,他放下手:「你上次說要試驗爆炸咒,有材料了,我放在樓梯底下,晚點記得去處理,小腸和肝留給我。頭看你要不要,不要就給我。」
「心臟和肺要嗎?」奈莫把兜帽拉起,擋住陽光,這才走進中庭。
「看那樣子肺已經毀了吧。你餵使魔吧。」璽克回答。
「喔,好。」奈莫回答。
「可惜肋骨毀了,不然我本來想做個盒子。低年級生就是這麼沒用。」璽克壓低眉毛說。
「不知道今天來的人,有幾位能活過一個月啊?」奈莫聳聳肩。
這個地方是黑夜教團東方學院。以森林深處的廢棄城堡為據點,崇拜黑夜王者的黑夜教團設立了黑暗學院,在這裡培育他們的成員。他們在這裡的生活與世隔絕,每天就是學習所尼語系的法術、膜拜黑夜王者、還有不擇手段的設法從同學裡脫穎而出。
不擇手段的,當然也就包含了讓自己以外的同學死光這個一定有效的手法。
無數孩子在這裡成長、死去,也就是殺人與被殺。
這是黑暗籠罩的學院。
這裡的學生最小的只有八歲,大家都不知道其他人的來歷。每隔一陣子就會有教師送新生過來。
今天就是有新生要加入他們,前天校長就已經宣布過了,並且要求身為高年級代表的奈莫要去現場指導鍊刀儀式。
奈莫和莉絲娜快步穿過頂上開了好幾處大洞的走廊,璽克跟在他們後面。
三人到達核堡大廳,這裡在尚未頹圮之前應該是很壯觀的,寬廣到足以容納一隻部隊的空間,牆邊站著一圈頂住屋頂的巨人像,地板上爛掉的地毯毛絮裡還可以找到變色的金線,台子上那張大理石雕成的王座椅背足足有三公尺高,上頭刻著的老鷹頭和翅膀都已經掉在地板上,殘留有上個雨季長滿青苔的綠色。
大廳的屋頂也和走廊一樣很多地方都開了大洞,抬頭就可以看到藍天白雲。
大廳中央有一處圓型的凹陷,邊緣是三級向下的階梯,裡頭則是泥土。對這個地方同學們長期以來有很多種猜測,有人說那裡可能是舊舞池,有人說那裡以前是水池,現在被他們拿來當成生火的地方,上頭架起了粗大的木頭,熊熊燃燒的火焰直竄上兩公尺高,周圍地上圍著一圈用石灰和花瓣畫成的魔法陣。
旁邊擺著一張他們搬來的深黑色石桌,六個大木箱,三位教師和十二個臉色發白的新生站在那裡。
「席亞各先生,這可不是良好的示範。」所有教師都穿著黑色的長袍,上面繡有獨眼烏鴉或是十腳蜘蛛的圖案。第一個說話的教師是一位六十多歲的女人,她站得很直,彷彿一座塔般立在那裡;斑白的頭髮底下有一雙厲目和深深的法令紋;眉毛是紋上去的,由於年紀大了,皮膚鬆弛變形而顯得下垂。她不算太高壯,但是在衣服底下加了墊肩,鞋子也墊高,讓氣勢增加不少。她是本院的院長蜜姷。
「崔格先生說他也想來看看,我要等他穿衣服。」奈莫臉不紅氣不喘的把責任全推到璽克頭上。
璽克什麼也沒說,只是皺起眉頭瞪奈莫,蜜姷院長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她皺了一下那本來就快要連在一起的眉頭說:「這件事就算了,席亞各先生,請你向新生們講解一下鍊刀儀式。」
「是,院長大人!」奈莫笑著舉起一手,上前一步。他兩手張開,像是撥開舞台布幕一樣,說:「鍊刀儀式會是你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在這之前,你們只是一個凡人,祭刀會賦予你們權力,讓你們可以決定別人的生死。」
璽克仔細觀察那十二個新生,年紀最大的可能有十六歲,最小的看起來才十一、二歲。他一個個的從他們臉上看過去,和他們四目相對,抓住每個害怕他,或是與他對抗的眼神。
大部份看起來都不值一提。雖然說小孩子潛力無窮,不過這裡並不是可以耐心等人開發潛能的地方。璽克看不出來一個孩子四十年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是分辨誰活不過第一年,倒是不太困難。
要講未來性,首先要活下來。
最膽小和最勇敢的會活下來,拖泥帶水的人死定了。那些能活下來的人身上有種特殊的氣質,璽克不是很清楚該如何形容,但他可以分辨。那些人在緊張時不會僵硬不動。在鍊刀儀式這個場合上,他們隨時保持警覺,而不是慌亂。那些人身上有海或是天空、荒野、山林那種無法掌握的感覺。
璽克的目光移到人群中年紀最小的女孩子身上。跟其他孩子比起來,她顯得很「乾淨」。皮膚露出來的部份沒有痘疤或是皮膚病的痕跡,蜂蜜色的頭髮柔順閃亮,修剪整齊披在肩上。
這些小孩到這裡以前都換上了黑長袍。那個女孩子以前大概都是穿質料上好的衣服,現在不太習慣的一直用手搓揉袖子。她有一張心型臉,像畫上去一樣的眉毛和明亮的淺褐色雙眼。
她和璽克四目相對的時候不會畏懼,但也沒有試圖與他對抗。有些人,特別是年紀大的男孩子通常都會瞪回去。她就只是回看璽克,把璽克的目光納入眼底。
她的眼神有天空般,將萬物包覆於內的感覺。
璽克覺得她有能活下來的特質,但是她太乾淨了,在一群孩子中間顯得突出,這會造成嚴重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