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月鑑征途

沙蒙骨朵的葬禮在一周後舉行，全體高年級生都要到場。璽克手上沒剩多少施法材料，只好用別的方式作準備，這一周裡他都窩在工作室工作到天亮。

這天早上他在晨光中走過中庭，要回自己的高塔去睡覺。

他才爬不到二十階階梯，就聽見耳邊有很大的沙沙聲。聽起來就像是在罐子裡放一把豆子用力搖的聲音。璽克很清楚，因為這個音效他當初就是這樣弄出來的。

這是他們的塔有入侵者，觸動璽克設下的警報魔法，所發出的警告音。

璽克轉身下樓，面對入口，正好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躲進樓梯底下。雖然覺得這個人沒什麼危險性，璽克還是拔出祭刀，無聲的走到最下面一階樓梯上：「出來吧。」

如他所料的，那個人還是躲在裡面。

璽克和奈莫住的這座塔地方偏僻。雖然按照這個地方的常態來說，偏僻的地方通常都有危險的高年級生在那裡，但是剛從外面來到這所學院的孩子往往會以為這裡和外面一樣，偏僻意味著沒有人在，也就是躲藏的好地方。

「躲也沒用，我已經看到妳了。」璽克說。樓梯下的人還是沒有反應。璽克輕輕嘆了口氣，說：「妳現在躲的那個地方，我都拿來堆屍體。才一周前我還在那裡放了一具男孩子的屍體，妳可以摸摸看底下的石頭，上面那些硬硬脆脆的碎塊全都是凝固的——」

他話都還沒說完，樓梯下就傳出一聲尖叫，那個孩子四肢並用的爬了出來，跳到另一頭的牆壁邊，側身緊靠牆壁，用全身力氣遠離那個角落。

璽克挑起一邊眉毛看這個孩子。她有一對明亮的眼睛和蜂蜜色的頭髮，就是璽克在鍊刀儀式上看到那個「太過乾淨」的女孩。

璽克把祭刀和手都藏在袖子裡：「妳是新生吧？這個時間不待在宿舍裡，跑出來做什麼？」

女孩睜大雙眼看著璽克，她的身體因為努力壓制顫抖而僵硬，璽克注意到她的衣襬沾上了血，看起來像是從整灘血上面拖過造成的。

「宿舍裡出了什麼事？」璽克問。

璽克這一句平淡無奇的問話，就像是按下了什麼開關，女孩的身體開始打顫，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開口說話：「同學突然就把同學的頭割下來，床墊上都是血，還有黑色的霧到處都是，轉來轉去……」

璽克靜靜的聽，她語無倫次，但是璽克聽得懂。

等女孩換氣的時候，璽克說：「噬人魔器，教師也有給妳一個吧。」

女孩驚懼的目光給了璽克肯定的回答。

「蜜姷院長的嗜好。給新生可以殺人增加自己力量的魔器，讓他們有能力和動機自相殘殺，看看會發生什麼事。」璽克說：「在教師慢吞吞的出面收拾之前，妳千萬別回房間。他們至少會等上五小時才出手阻止屠殺。

「也別讓其他學姊看到妳在外面晃。這個地方的人常常獵殺同性的同學。找個地方躲起來。

「但是不要靠近門上有畫白圈的房間，那種房間裡面有締結契約失敗的惡魔，沒回魔界，還在裡頭等著，看有沒有召喚者以外的人類可以吃。

「可能的話待在教師旁邊，保持群體行動，課堂上是最安全的，但是不要進教師的辦公室，進去妳就別想出來了。就算他們邀妳也別去！

「不要靠近森林，不要試圖穿過森林。

「最後切記，不要跟任何人發生性行為！」

璽克每說一句，女孩就點一次頭。確定對方把自己說的話都聽進去之後，璽克轉身準備上樓，他的動作一頓——衣服被女孩拉住了！

璽克轉頭看到女孩用四根手指捏住他腰附近的衣服，不禁皺起眉頭。

「你不是學姊。」女孩用顫抖的聲音，直視璽克的眼睛說：「這裡也沒有白圈，也不是教師辦公室，對吧？」她看著璽克的眼裡竟然沒有一絲恐懼，一時間，璽克有種自己整個人被女孩制服的錯覺。

璽克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可是這裡是我的地盤！」

「讓我躲這裡！」女孩又加了一隻手，現在合計有七隻手指頭抓著璽克的衣服。

璽克站在那裡舔著下唇。

這時候奈莫帶著莉絲娜從樓上下來，他一面調整帽子一面說：「想說你怎麼處理這麼久，結果這是怎麼回事？喂，小女孩，放開我室友。」

「讓我躲一陣子，我不會給你們造成麻煩！」女孩說。

奈莫瞇眼看著女孩說：「光是沒有麻煩根本不夠，妳能給我們什麼好處？啊，讓我抽半瓶血怎麼樣？」

璽克轉身同時把衣服從女孩手裡抽走。他用雞爪般的手指抓住女孩下巴，抬高看女孩的臉：「我想要一顆眼睛，眼睛不夠。」

女孩面無血色，緊抿著嘴。

奈莫在階梯上坐下，手肘撐在膝蓋上，兩手捧著臉頰：「小女孩，你要想清楚。一般都是直接把妳拖進工作室，全身上下每個地方包含妳那條命都接收。我們只收取血液和眼珠，是優惠大放送喔！」

璽克把女孩的臉轉來轉去，看哪一邊的眼珠比較好。隨著他的動作，女孩的頭髮垂落，碰到他的手背。

璽克注意到女孩蜂蜜色的頭髮，在晨光中有點透明，長度直到腰際。璽克改口說：「我不要眼珠了，我要頭髮。」

奈莫把頭從手掌裡抬起來：「頭髮？那個去扒墳墓不是就有了？」

「我剛好想到有個魔藥需要純淨的頭髮。」璽克手一擺，拉起女孩的頭髮在手裡摩擦，手感十分柔順細緻：「她才剛進來這裡，她很健康，從小吃喝都不錯。」人類吃過什麼東西，接觸過什麼東西，都會殘留在頭髮裡。這個女孩成長環境良好，她這一頭在外界留長的頭髮還是純淨的。

「你高興就好，我還是要她的血。」奈莫站起身，開始往樓上走。

璽克把女孩的頭髮握成一束，用細繩綁緊，拔出祭刀在她頸後一劃，女孩很明顯的全身繃緊了一下，一頭長髮就從接近後頸處斷開。璽克把頭髮捲在手上說：「上樓吧，妳還要給另一個人血。」

女孩點點頭，像是怕璽克反悔似的，快速跑上樓梯。

璽克又在樓下站了五秒。他按照平常採集草藥的習慣，把女孩的頭髮放到鼻子前面嗅了一下。他覺得嗅到一股很奇妙的味道，不算是香氣，但是有類似的感覺。味道不明顯，卻一瞬間充斥著他的鼻腔。這是動物性的味道，濃郁卻平淡，或許可稱得上是「溫暖」的味道。一種明顯屬於有生命、有體溫個體的味道。一種複雜卻效應單純的味道。他又嗅了一下還是搞不清楚這是什麼，只知道他不討厭。

「喂，小學妹。」璽克抬頭大喊：「妳叫什麼名字。」

「舒伊洛奴！」女孩低頭大喊，隨即往上爬，奈莫的催促聲從上頭傳來。

舒伊洛奴。璽克在心裡複誦一次這個名字，很好啊。比蜜侑院長取的艾夢達．莉爾適合太多了。

然後他把頭髮包好塞進藥草包裡，也跟著上樓。

等奈莫抽夠了血，又灌了舒伊洛奴半瓶補血藥，就把她塞進空的大木箱裡關起來。

「這麼小隻，血太少了，等妳血長回來繼續抽！」奈莫說著又打開木箱，往裡頭扔被子枕頭。這個木箱上頭有好幾個通風口，外面有鐵條加強，是他和璽克慣用的監牢。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給囚犯提供寢具。

「莉絲娜，如果她想逃的話，我授權妳可以把她吃掉。」奈莫說。他在手上那三分之一瓶血液裡加了抗凝血劑，塞上塞子用力搖晃。

「是，主人。」莉絲娜露出燦爛笑容偏了一下頭。其實憑舒伊洛奴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脫逃。

璽克脫掉長袍，把祭刀塞進枕頭底下。奈莫湊過來，在璽克把燈熄掉以前，搖著手中的瓶子，小聲說：「你說得沒錯，她很健康。顏色像紅寶石一樣。全學院沒有一個女孩子有這麼漂亮的血。你覺得我們可不可以乾脆把她養起來，當成血庫用算了？」

「她以後會常常過來賣血換避難所的，你不用強迫她。」璽克打了個呵欠。

「你說得沒錯，全學院再也找不到『你』這樣的好人了。」奈莫挑挑眉。

璽克熄掉燈光，鑽進棉被裡，奈莫抓起璽克的被子掀起一角，也鑽了進去。

「幹嘛啦！」璽克怒罵。

「噓！」奈莫壓低聲音說：「你老實告訴我，剛在樓下為什麼不殺她？」

「我熬了一晚的藥，你能不能先讓我睡覺！」璽克也壓低聲音說。

「不行，等你睡飽了，七八九十個藉口都想得出來，趁早問比較準。」

璽克從牙縫裡吐氣，過了一秒才說：「我覺得她可以活下來。」

「喔？所以呢？你很清楚光是憐憫沒什麼意義。」

「你想想，我們兩個這麼弱卻可以撐到現在，是為什麼？是因為我們懂得合作。團結合作的力量不管在哪個地方都適用。她是女的，天生力量就比我們大。只要她可以在我們的協助下活下來，我們就多了一個強大的盟友。」

他們在這裡學習的是所尼語系的魔法，這種較原始的魔法形式極為注重天賦，而女性的魔法天賦比男性高很多，未來性自然比男性好很多。

「我覺得你應該先考慮一件事：你是七年級，你要參加教師選拔！沒空顧別人了！」奈莫有些激動的說。

「只要你排名再往前一點，你也要參加選拔。」璽克說：「但是不管怎麼樣，一年只能有一個學生升任教師，不管誰先升上教師，我們一定會有一個人留下來繼續當學生。」

「留下來的人就跟她互相扶持嗎？」

璽克聽見奈莫嘆了口氣，然後就退出璽克的被窩外。

璽克聽見木箱被踹了一腳的聲音。

他和奈莫剛剛所說的，是兩人都在心裡想了很久，但沒有說出口的事情。

最高年級——七年級的其中一個人可以升任教師。年級依成績排名決定。璽克去年升上七年級，奈莫現在是六年級前幾名。

升任教師是所有學生的夢想。升上教師之後，就不用再討教師歡心，不用擔心被處死，還可以處死不順眼的學生。升上教師之後，就會離開這個學院，到學院開設者——黑夜教團——的核心去。從此不再有人監視他們，也能夠離開學院範圍，自由行動。

要很久以後才會回到原本的學院。

璽克和奈莫正面對教師選拔這個重大關卡。一直以來都靠合作存活的他們，這次非得分開作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