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月鑑征途

「拯救地球？真是傲慢。地球很強大，從來不需要我們拯救。會因為環境變化滅亡的只有人類，地球要太陽變成紅巨星才能對付它。我們只是在拯救自己而已。」
「最多只能說是珍惜地球吧。畢竟不珍惜的話，受害的還是我們自己。」
看著螢幕上用到爛的環保宣傳標語，史密斯和懷特忍不住說出心裡話。
「『我們只有一個地球』，這句怎麼樣？」小陳問。
「要是外星移居計畫成功了呢？那就不珍惜這個地球了嗎？」霍夫曼說。
「所以不是就有科幻電影的主題，是不珍惜自己母星的外星人，把自己母星資源消耗完以後，就開著太空船跑來攻打地球嗎？要是地球的科技比較進步，就換我們擔任片子裡的外星人了？」佐藤說。
「啊，我喜歡那部電影。雖然，結果我們碰到的不是那樣子。」拉朱笑說。
史密斯揮了下手，更換螢幕上的頁面到新聞頁面。科學專欄正好在講外星人研究的歷史。
多年以前，在西元二零一九年的四月二十四日，外星人的宇宙船墜毀在地球上。
船體上充滿了並非墜落導致，也並非隕石和太空垃圾撞擊出的損傷。船裡面有某種文明生物群體生活的痕跡，但是沒有找到外星人，連屍體也沒有發現。
地球人推測，那艘宇宙船是發生了外星人和外星人之間的戰爭而嚴重損壞，然後所有船員棄船，搭乘逃生艇離開了。
地球人膽戰心驚的等了很久，始終沒有外星人跑來要回他們的船。
也許外星人不知道他們的船掉到這裡了，也許他們不在意地球人拿到這艘壞掉的船。
總之地球人開始研究那艘船，學習上面的科技。
為了避免各國為了爭奪太空船而發生戰爭，所有強國合作成立了「未來機關」，聯手進行研究，共享研究成果。中間雖然經歷了許多波折，也免不了互相制衡，未來機關的運作總算上了軌道，避開世界大戰的同時，也提出了豐碩成果。
從太空船上得到的技術無償分享給全人類。修復的外星工具也只會為了全人類而使用。
由於未來機關的努力，人類的未來看起來會越來越好。
史密斯是未來機關其中一個研究小組的組長。懷特、小陳、霍夫曼、佐藤、拉朱都是她這個小組的成員。
現在時間是早上六點。大家聚在員工餐廳邊吃飯邊聊天。
「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叫那隻鴿子不要老是在我陽台下蛋？」
「可以養一隻仿生貓。順便幫忙除蟲。那個不是賣得不錯嗎？」
「那種會聽人類指示行動的東西才不是貓！貓就是要我行我素的才是貓！設計那個的人絕對不是真正的愛貓人士……」
「那套小說，《權力遊戲》，看完了沒？」
「看完了，最後一集真是太精彩了……」
「喝的時候搖晃一下，珍珠才不會沉在杯子底下。」
「我還是用湯匙喝好了……」
早睡早起組的史密斯、霍夫曼、拉朱剛剛起床吃早餐，夜貓子組的懷特、小陳、佐藤則是吃些東西準備睡覺。未來機關聚集了全球最優秀的人才，換句話說，也就是人類中最頂級的怪人。自由是最能發揮他們實力的狀態。所以這裡沒有固定的上班時間，大家各自依照自己的生活習慣決定什麼時候來研究所。
同個小組裡有日行性和夜行性兩種人類，能讓大家齊聚一堂開會的時段不多，所以大家養成習慣，要是這個時間醒著的人，就一起吃飯。
史密斯看著科學專欄裡不甚精確的用詞，在心底嘆氣。她明白，就像「拯救地球」一樣，為了容易在人群中散播開來，簡單易懂是必要的，但是她就是不喜歡。而且有時候，簡單易懂的東西就因為太容易散播開來了，如果那是錯誤的，就會非常難以修正。
經過驗證和修改後找到的，完整的答案，往往比較複雜難懂，不容易讓人接受。
「遠比我們先進的外星科技，對我們來說宛如魔法般不可思議。」科學專欄裡這麼說。
不只是外星科技而已，就算在外星人的太空船掉下來之前，人類擁有的科技，對更早個幾千年的古代人來說也像是魔法一樣。
霍夫曼和小陳聊起了奇幻小說。說起來，既然只要比較先進的科技看起來都會像魔法，那奇幻小說和科幻小說要怎麼分類啊？有外星人就算是科幻小說，有龍就算是奇幻小說嗎？這樣分類會不會太粗略了？
人類經過修行後，只要在心裡想一下，就能把思想傳達給身在遠方的他人，也能移動遠處的物體，這傳統上算是奇幻小說的範圍吧，但是在研究著外星人太空船的現代，這已經算是科幻小說的範圍了。不過是叫作魔力或叫作超能力的差別而已。說起來，如果來自外星的人自稱是巫師，那又該怎麼辦呢？
喝了咖啡，頭腦清醒了。史密斯解除螢幕的硬化狀態，然後把螢幕揉成一團，隨手塞進口袋。
霍夫曼見狀，也把他在看的紙本書闔起來，放在旁邊。
「有什麼事情想告訴我的嗎？」史密斯問。
拉朱皺眉說：「我想找更多經過魔法協會認證的巫師來幫忙測試，可是審核委員刁難我。」
「他們到底要記仇到什麼時候？」懷特長長的嘆氣。
「我看看還有什麼藉口可以用。」史密斯扁嘴說。
在外星人的太空船掉下來以前，心電感應和念動力被認為是偽科學。宣稱自己能夠使用這些能力的巫師們被科學界所鄙視。事實上，還真的有很多聲稱自己擁有這種能力的傢伙被證實是假貨，不過是在表演魔術而已。
想不到外星人的太空船掉下來以後，地球人發現，外星人駕駛太空船就是靠心電感應和念動力。
就像是古代傳說中，有盲人用手指觸碰書本就能知道上面寫了什麼字（那個時代根本沒有點字）。外星人不使用螢幕，直接用碰觸的就能讀取記憶體中的資料。他們也不用一大堆開關、按鈕和方向盤，用念動力就能控制機械。他們的艦橋看起來就像是奇幻故事中大法師齊聚一堂的場景，地上畫著一個個圓環圖樣，寫著大量不明文字，乍看之下根本就是魔法陣。
發現這個事實花了很多時間，要承認這個事實也花了很多時間。科技比地球人先進的外星人，是使用魔法的種族。
魔法界為此大為振奮。《哈利波特》突然又流行了起來（「去去武器走」顯然是一種念動力）。
話說回來，科學界本來就有過很多次「本來科學說不可能的東西，最後被科學證實是真的」。科學的優點就是能夠面對事實、驗證後進行修正，不會找藉口維持全知全能的假象，所以眾多「真正的科學家」很快就接受了事實，改變觀點開始研究。
有趣的是，雖然在外星人的太空船墜落之前，科學家沒有找到經得起科學驗證的，真正的超能力者，在發現外星人是魔法種族後進行的種種測試中，卻發現，那些喜歡妖精和魔法、整天泡在塔羅牌、靈性彩油和降靈儀式中的人們，平均來說，比科學家們擁有更強力的心靈感應能力和念動力，更能夠長時間啟動外星科技產物。
對此科學家提出了種種假說。也許是「信心」的影響。他們一直都相信這些東西存在，也一直都相信自己能夠使用，所以會比不相信的科學家更能發揮力量。
也可能他們本來就擁有比一般人更強的心靈感應和念動力，所以才會成為巫師，但是他們的能力沒有強大到在任何條件下都能使用出來，只有條件偶然湊齊時才能使用，所以無法通過科學驗證。直到有外星人的科技輔助，才變得能夠穩定使用。
可能就是「用進廢退」的演化效果，讓他們擁有那種力量。因為老是在搞魔法儀式，能力就一點一點進化了。也許讓他們再努力演化個幾千年，他們就會強大到，不需要外星科技幫忙也能通過科學驗證了。
總之這些研究才剛剛起步，還有很多不懂之處。
本來科學界和魔法界的長年互相鄙視情況，該因為外星太空船的發現而告終，但是事情果然不會這麼簡單。
有很多科學家認為一切都是巧合。外星人的科技和巫師搞的東西只是看起來很像而已，不該混為一談。系統相容不表示是一樣的。火上加油的是，很多巫師不只藉機聲稱他們的感應和隔空移物都是真的，連跟外星科技毫無關係的妖精、預知、靈魂什麼的，通通都說想必也是真的。
於是科學界和魔法界的互相鄙視情況又加重了。讓人哭笑不得的同時，也讓研究變得很難進行。
史密斯領導的小組就是在做這方面的研究。於是他們經常感受到來自同行的刁難、質疑，還有因為老是被鄙視而變得很難溝通的巫師們，也會朝他們宣洩不滿情緒。
小陳曾經開玩笑說這個小組是「流放組」，懷特則說他們是「夾心餅乾裡的餡料」，佐藤說這裡是「給胸無大志年輕人的養老院」，霍夫曼說得最明白：「鬥敗了才會跑到這裡來。」
只有拉朱沒意見，專心背著他的質數表。
在做著全人類最先進研究的未來機關裡，只有他們做的是銜接古老迷信的落伍研究。
大家都明白這一點，知道自己多少是在哪裡不受歡迎，或是後台不夠硬，才會跑到這裡來。如果有誰在嘗試要調到別的小組去，不管是誰，包括史密斯在內，都不會生氣。
不過，這個小組的人喜歡彼此。大概因為他們都是不受歡迎的人，所以特別合得來。就算有人公開說想走也不會有任何人生氣（還會附和！）這一點，也是他們喜歡彼此的原因。
雖然想調到別的小組，但沒有人想離開未來機關。畢竟要是離開了這裡，雖然可以在民間企業領到更高的薪水，但是就沒有機會接觸外星人的太空船了。
作為科學家最重要本質的好奇心，驅動他們盡可能深入挖掘他們的主題。
「懷特，妳最近要小心一點。那個人渣說他要搞妳。」霍夫曼說：「妳要去停車場的話，跟我們說，我們陪妳去。」
「我已經獲准帶電擊棒了。」懷特秀了一下包包裡的小玩意兒。
「還是要小心點。那個人渣現在還沒被禁止出入。」霍夫曼說。
在未來機關，只要說「那個人渣」，所有人都知道是在說誰，不需要指名道姓。未來機關的人都是人類裡最優秀的頭腦，只有某人是最優秀的頭髮——這句話是小陳說的。
雖然未來機關應該要是純粹的科學機構，但是受到這裡的成立過程影響，難免帶有政治色彩。所以，偶爾，會有頭腦沒那麼優秀的人，由於背景的關係混進來。其實這裡面的人都還不錯，就算頭腦沒那麼優秀，只要別惹事生非、別妨礙研究，也不致於被大家排擠。有些人頭腦不那麼好，可是人脈、手腕好，用來幫助其他人順利做研究，大家就歡迎他。某些頭腦不那麼好的人則是擅長辦派對，因此大受歡迎。
那個人渣是例外。他不管是作為學者的能力，作為溝通協調者的能力，還是為大家帶來歡樂的能力都完全不行。他從來沒有用心做好任何一件事過。
數據造假被懷特抓到則是最嚴重的罪行，足以讓他滾出未來機關，甚至在整個科學界都永遠無法立足。
那個人渣還有個有名的愚蠢事蹟：他以為女人是因為和男人上床才會來月經，不知道那是年紀到了就會有的。他曾經為此在辦公室發表演說，結果倒楣的人當然是他，不是請生理假的女人。
偏偏那個人渣這麼沒用還能進來，正好反映出他的後台奇硬無比。於是處理起來曠日廢時，大概會鬧到幾個強國大老開會決定的程度。
雖然，最後的結果應該能讓人接受，但就是很花時間。畢竟最近記者們也活躍起來了，挖出那個人渣對單戀對象施暴的紀錄，包括酒駕在內一大串問題，還懷疑他的名校入學資格是買來的，搞到他的後台都開始斷尾求生了。「那個人渣」這個稱呼，就是這樣隨著報導流傳開來的。
現在，起碼那個人渣已經被拿掉了主任位置，換上了真正會做事的人，於是本來受到那個人渣擾亂而停滯的研究有了大幅躍進。
未來機關最重要的研究主題，「許願寶石」的復原，終於成功了。
「那個人渣一不在，所有事情都上了軌道。」史密斯嘆氣說。
「連過敏都好了。」佐藤說。
「咦？真的嗎？你對人渣過敏？」小陳問。
「你看我沒在流鼻水了。」
「可能是無形的精神壓力導致自律神經失調。」霍夫曼說。
「真想看看許願寶石。不是照片，是實物，憑什麼那個人渣能看我們不能看。」拉朱哀聲說。
「他還能看嗎？」小陳皺眉問。
「就說他還能出入啊。」懷特嘆氣。
「這太危險了。」史密斯說：「已經復原的許願寶石，說不定會被那個人渣許了什麼奇怪的願望。」
許願寶石是外星科技中最神秘、最重要的部份。甚至有人說，或許外星人就是為了爭奪許願寶石，才打起來的。
那顆寶石能夠對人許下的願望作出反應，實現人的願望。他們發現的時候寶石是毀損的，力量變弱，只能實現「除去某人臉上的青春痘疤，恢復光滑皮膚」這種程度的願望而已。那本來是具有能夠改變地球環境，改變世界的力量的。
這樣的力量當然危險，不過，寶石能實現的願望是有限制的。
霍夫曼說：「寶石只能實現為了別人好的願望，大家都覺得他無法使用吧。」
那個人渣怎麼可能會為了別人好而許願。
「我覺得不要太相信人類的底線比較好。」史密斯說。
霍夫曼點點頭。其實他也這樣想。就怕萬一。
「雖然他還可以通過電子門禁系統，裝一把傳統鑰匙鎖總可以吧。」懷特說。
「要是是我接主任，我早裝了。」史密斯說。
「那些人太善良了，感覺真不舒服。」小陳說完後，喝光了他的可樂。
現在各國正在討論要用許願寶石做什麼。有人提案，要讓人類生存所需的資源增加一倍。寶石的力量雖然強大，但仍然有限，不能復活人，也無法改變壽命，不能讓人類不需要吃喝呼吸……而且如果許了很大的願望，就不能再許別的願望了。如果要許下能讓所有人類受益的願望，那恐怕就只有一次許願機會了，必須謹慎。
「決定許願寶石的使用方式之前，還要花很多時間吧。不要出事就好了。」拉朱說。
這時候有幾個研究員從他們桌附近經過，邊走邊聊天。他們在聊之前在中國餐館開幸運餅乾的事情。
懷特笑問：「心靈感應和念動力都證實是存在的了。運勢會不會哪天也證實是存在的呢？」
史密斯皺眉，懷特向來喜歡玩幸運餅乾。小陳曾經抗議說中國根本沒有那個東西，不過他自己還不是玩得很開心。
「有的人買彩卷會一直中，有的人就一輩子都不會中。感覺真的有人運氣比較好。」佐藤說。
「確實有這種事。不過因為中了一次就瘋狂的繼續買，結果反而破產的人也很多。你的感覺可能是倖存者誤差。」霍夫曼說。
拉朱的表情異常認真，所以他一定是亂說的：「如果能夠靠演化得到強大的心靈感應和念動力，是不是也可能，靠演化得到強大的運氣呢？」
「運氣是古老迷信。世界上沒有那種東西。沒有特別幸運的人，沒有特別倒楣的人，也沒有控制運氣的方法。一切只是機率造成的錯覺！」史密斯身體前傾強調：「我們可是科學家，清醒一點。你們買彩卷永遠不會中的。」
懷特說：「機率再低也不為零啊！」
小陳說：「妳會引發自我實現的預言！」
佐藤問：「妳沒有夢想嗎？」
拉朱用彷彿剛剛聽說「世界末日就是今天」的表情說：「反正我沒在買。」
大家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