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降祭第二集:血視逐獵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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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璽克逃亡的時候,在同一個國家的其他角落,安派特和他的徒弟們過著日常生活。

安派特在魔法院地方事務所的櫃台前辦理師徒關係登記手續。魔法院規定所有師徒關係都要通過國家審核。

這是有原因的。除了國家會給予師徒雙方各種權利外,也要保護這個制度不被濫用。

現在正和安派特接洽的櫃員做這行也有兩年了,所謂「濫用」的情況他也見過。曾經有個傢伙搞混了收弟子和找情人的差別,找弟子時指定「胸部要大、年紀不可以超過二十六、必須是處女。」下場是師徒關係審核不通過。

安派特的問題不是這種的。安派特對師徒關係的觀念很正常,或者該說是正常過了頭,幾乎讓人產生「這人是從古書裡跑出來的吧?」的錯覺。

不過安派特是一條龍。他有法師執照,所以毫無疑問是法師,也毫無疑問有資格收弟子。不過他還是一條龍。

對於龍能不能像人類一樣施展人類的法術,許多人類對此抱持懷疑。即使光明之杖已經用法師執照為他掛保證了也一樣。這種事只要當面看安派特施法就知道了,但是絕大多數人都沒有當面看過安派特施法。

何況龍在法師界肯定沒有人脈。在這個時代,人脈是弟子選師父的首要條件。

有利的地方是,安派特收的學費低廉,還包吃包住。根本是把徒弟當成孩子在養。

總結下來,安派特尋找弟子的難度是中等偏高。

家境、經濟狀況不好、只求學到一技之長的申請人就願意當安派特的弟子。

目前為止安派特已經找到三個弟子了。今天安派特是來遞交他和第三個弟子的關係書面申請,之後還會有見面約談。以安派特的情況來說,不需要擔心國家駁回他的申請。

「你想組一支足球隊嗎?」櫃員問安派特。

「足球隊需要多少人?」安派特偏著問。他現在是人形。

「當我沒問。」

「養這麼多徒弟,你沒問題嗎?」櫃員問。

「沒問題。他們到我家以後體重都增加了。」安派特說。

「不只是體重的問題吧。你要量力而為啊。」櫃員擔憂的看著安派特。

「沒問題。我會把他們養得胖胖的。」安派特認真的回答。

「就說不是體重的問題。」

安派特走後,櫃員著手整理資料,還是覺得有些擔心。他很不願意這麼想,但是家境不好的人類,受到成長環境的影響,有比較高的比例有心理問題。照料一個要花的心力比照料小康家庭出身的乖乖牌要多好幾倍。安派特是龍,恐怕沒考慮到這一點,櫃員也不知道該如何提醒他注意。

「希望不會有事。」櫃員喃喃的說。

 

辦完手續,安派特走出事務所。在門前變回龍型,拍拍翅膀飛上天空。

從空中俯瞰這座人類城市,就和平常沒有兩樣。公車老樣子到處跑,工地也還是敲敲打打。飛過公園的時候他看了一眼遊樂設施,才發現不尋常的地方。今天公園裡的人類孩子特別少,只有平常的一半不到。

他以為是他記錯人類的活動時間表,也許今天是上課日。他沒有多想,直接飛回龍巢去。

到了自家門前,降落後,他叼起門邊的「龍族新知報」,甩著尾巴走進龍巢裡。

種在門外的一排草藥見狀,抗議的發出吱喳聲。他只好回頭,施了一道法術替他們擋住烈日,再進去屋內。

就要進入夏天最熱的時期了,該換一下放盆栽的位子了。安派特一面思考這些事,一面走進客廳,把「龍族新知報」放在桌上。

「瓏達漠亞!」看到坐在客廳角落的弟子,安派特咧嘴露出笑臉。

瓏達漠亞膝上放著一本打開的《簡單易懂的施法要訣》,以一種幾乎是縮成一團的姿勢,坐在靠牆的矮凳上。

明明客廳中間就有一張大桌,現在沒有人使用,桌面很空,照明充足,他卻選擇坐在那個陰暗的地方。之前也和瓏達漠亞說過可以坐到大桌邊來,他還是一樣。

安派特隱約知道瓏達漠亞這種行為有異,但他覺得最後一定沒問題的。

安派特叫了他的名字,瓏達漠亞的反應是縮著脖子抬起頭,看著安派特的眼神有幾分畏怯。

沒有笑容,瓏達漠亞在擔心些什麼。安派特注意到了。於是他趕緊開口講話,讓瓏達漠亞知道自己喊他名字不是為了罵他:「你的師兄呢?」

瓏達漠亞小小的、難以察覺的鬆了一口氣:「哈安和思其索出門了,他們說要去找法術材料。」

「他們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晚餐前會回來。」

「翹掉下午的課。他們兩個就這麼討厭魔藥學嗎?」安派特雖然是在抱怨,卻是用高興的語調在說。

受到安派特的影響,瓏達漠亞也露出小小的笑容:「他們出門前說,要他們再面對大鍋,他們寧可面對炎魔。」

「別以為我找不到炎魔啊。那個魔界就有了,下次真的弄一隻來!」安派特開玩笑說。

瓏達漠亞也笑了兩聲。

很好。安派特對瓏達漠亞的笑很滿意。

對於瓏達漠亞縮在角落的習慣,安派特決定暫時不干涉。他在大桌上攤開「龍族新知報」,發現夾了一張紅色標題的特刊。

上面寫著「光明之杖緊急通知」。是關於黑夜教團的事情。由於人類政府發布了包括擴大警察權限在內的各項臨時措施,特別告知各非人智慧生物這段期間的注意事項。

看到「黑夜教團會綁架年輕人類」這段,安派特終於知道為什麼公園的小孩那麼少了,家長不讓他們出門吧。

還好哈安和思其索已經超過上面寫的危險年齡了。不過通知單上說可能會遇上流竄的逃犯,希望他們倆平安。

安派特繼續看,社會版提到有個法師施展讓女人自動脫掉衣服的法術,除了妨礙性自主之外,還被以「使用命令術」的罪名移送法辦。

安派特放下報紙,既然本來要上課的人跑掉了,就給還在家的人上課好了。

「瓏達漠亞,過來、來這邊。」安派特用爪子推了下椅子,示意瓏達漠亞過來。

瓏達漠亞猶豫了一下,拿著書走到安派特旁邊坐下,疑惑的看著安派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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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絲爾終於說完了,老警察讓避雷針發言。

避雷針花了很長時間強調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還有他的父母兄弟姊妹也全都是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和黑夜教團有任何往來。他們都是直到昨天的新聞才第一次聽說世界上有黑夜教團這種東西。還有他們晚餐時間聊到這件事時大家對此是如何的感到難以置信。

相較於迦絲爾縝密的指控,避雷針說的雖然全是事實,卻顯得空洞。只是跳針強調家人的品德而已。

小碴趁避雷針發言的時候思考自己要說什麼。

重點不是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而是要說服聽的人。但是也不能說謊。小碴不認為自己能在說謊這點上勝過迦絲爾。

要讓聽的人發現迦絲爾在說謊。

避雷針說完了。

老警察說:「碴同學,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有。」小碴回答:「請讓我發言。」

老警察允許了,於是小碴站了起來,面對迦絲爾。

所有人都看著小碴。從迦絲爾眼中放射出的東西,直直的照在小碴身上。

「我跟避雷,自從入學認識以後就一直玩在一起。假日也都是一起出去玩。要說我們兩個整天都在一起,真的不誇張。我從來沒有看過妳形容的黑衣人。」小碴回看迦絲爾,正面迎戰那個詭異的能量:「我也幾乎沒有看過妳。為什麼我總是和避雷在一起的沒看過黑衣人,妳跟避雷只有在課堂上才會見面,卻看過那麼多次黑衣人?妳跟蹤避雷多久了?妳為什麼要跟蹤他?如果妳一直在跟蹤避雷,為什麼我沒發現妳?」

「避雷針還是有很多時間都沒跟你在一起,他就趁那時候去和黑衣人見面。你又不是每一秒都和他一起。」迦絲爾說。

「對,但是我無論如何都遠比你和避雷在一起的時間要長,而且我有事沒事就會去找他一下,從來沒有碰到他人正在哪個隱蔽的地方,讓我找不到的情況。」小碴繼續說:「你們可以去問班上同學,避雷是班上總務,也是歷史小老師,有沒有過同學、老師有事找他找不到的時候?他根本就常常被人包圍,哪來的時間搞秘密活動?

「再說,你說到好幾次黑衣人和避雷在校園裡見面。一個陌生成人在學校裡走動,馬上就會被老師盤問。你可以去問老師們,有沒有人見過類似的人。他都會被你看到那麼多次了,不可能校工和警衛沒看過。

「妳到底用了什麼手法,會看到這種『只有妳看到』的東西?」

「其他人都幫他掩飾。」迦絲爾說。她並不像一般說謊的人那樣,在被挑出漏洞時會驚慌或是生氣,她彷彿在敘述事實的說:「我看過黑衣人和校長說話。校長認識他,所以他可以自由進出校園。而且他們會幫他挑選不被人看到的路去找避雷針。」

「這件事妳之前怎麼不說?」蘿晴驚訝的說。

「我剛剛才想起來。」迦絲爾一臉委屈。

「哪天、什麼時候的事情?」老警察問。

「校長那時候看起來很慌張……」迦絲爾又完整的報出了地點、時間以及種種細節。

「要逮捕校長嗎?」蘿晴問。

「等一下。」老警察說:「等碴同學說完。」

小碴的腦袋快速運傳,拚了命的想起所有迦絲爾以前說過的話。然後他對迦絲爾說:「所以說,黑衣人進來學校的路線,和倫英是一樣的,沒錯吧?」

「不對。」迦絲爾說:「倫英走的是東側門。他還要開車載給我的禮物,小門根本進不來。」

「倫英是誰?」老警察問。

「她說是她未婚夫。」小碴說:「『冰封玫瑰之戀』那個男主角。」

「真的嗎?」蘿晴驚訝的問迦絲爾。這份驚訝和她先前問迦絲爾「為什麼不早說」時的驚訝不同。

迦絲爾仍然像是在敘述事實般,很普通的說:「是啊。校長也知道這件事,他還借我們校長室見面。因為他要是直接來教室找我,女同學會嫉妒。」

「這是哪一天發生的事情?」

迦絲爾連續報出好幾個確定的日期,接著形容起細節:「他抱住我說他很想我,恨不得每天都來看我,但是他的工作太忙了……」

「校長又不是妳的誰,為什麼要幫你們見面?」小碴問。

「楠卡叫他要照顧我。校長當然要聽他的話。」

「楠卡是——楠卡總理?」蘿晴問迦絲爾。

「是啊。他是我義父。」接著迦絲爾又「想起來」很多事情,說:「義父叫我要注意學校裡的情況。他說有危險份子想要拿同學獻祭。所以我才會注意到避雷針的奇怪舉止。」

「楠卡總理直接下令要妳進行調查工作?」老警察問。

「對啊。他說我是他最信任的人。」迦絲爾開開心心的說。

「但是妳調查到有問題以後,是報警,不是通知總理?」老警察邊問邊緊盯著迦絲爾的表情變化。

「真正的楠卡被挾持了,現在那個總理是黑夜王者的人假扮的。我必須自己想辦法拯救學校。」迦絲爾認真的說。

顯然她之前從未對蘿晴說過關於總理置身險境的事情。蘿晴已經連「為什麼不早說」都不問了,只是皺著眉頭閉嘴看迦絲爾。

「妳怎麼知道總理被挾持了?」小碴問。

迦絲爾回答:「米絲莉告訴我的。她的新書書名是暗號。我們約好如果楠卡碰到危險,就用新書發表會告訴我。」

「米絲莉是那個寫了《帽子、魔杖、貓頭鷹》的作家嗎?」路崎一臉萬念俱灰的問。

「是啊。那套書是我們一起寫的。」迦絲爾雙眼發亮的回答。

老警察深深的嘆氣:「浪費了大半天啊。」

小碴抬起右手想和避雷針擊掌。避雷針先是左看右看,對突然鬆弛下來的氣氛感到不解,過了五秒才發現他沒事了,激動的朝小碴右手掌大力拍了回去。

 

之後小碴和避雷針都被釋放。同學們也恢復自由。不過數學老師相當殘忍的要避雷針把數學題解開才准走,所以他比小碴晚回到他們班的教室。看來之前數學老師擋著警察時說的話至少有一部份是認真的。

既然這裡沒有黑夜教團的人,警察就全部撤離了。

迦絲爾交還給父母帶回。避雷針的爸媽趕到後,對迦絲爾的爸媽破口大罵。

「你們到底是怎麼教的?竟然會做出這種事?這很嚴重她知道嗎?」避雷針的爸爸大吼。

「我說的都是真的啊?你們為什麼不相信我?」迦絲爾在旁邊哭個不停。

「對不起,她真的錯了,對不起、對不起!」迦絲爾的爸媽低頭不停的道歉。

「她不像是知錯的樣子啊?以後是不是又會做出一樣的事情?」避雷針的媽媽看著迦絲爾說。

夾在中間的老師努力緩和氣氛,但是關鍵的迦絲爾那個樣子,要避雷針的父母消氣實在很難。

迦絲爾的父母就這樣被痛罵了大半個小時。後來是避雷針的父母累了,這件事才結束。

他們在走廊上吵,小碴和避雷針隔著窗戶在教室裡看。小碴終於拿到了報紙社會版,但視線沒放在上面。

「欸,避雷。回去你跟你爸媽說別追究這件事了吧。」小碴說。

「為什麼?我也很氣啊。」避雷針有點驚訝的問。

「你不覺得迦絲爾她有問題嗎?她這樣追究了也不能怎樣吧。」小碴說。

司法「因精神疾病犯的罪不罰」這個原則,這個年紀的小碴還沒聽說過。他希望避雷針父母別追究和這個原則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只是覺得迦絲爾的父母很辛苦,他隱約察覺,她的父母還會因為她繼續辛苦下去。而且雖然不太確定,小碴還覺得迦絲爾不是故意的。

艾太羅人對精神疾病的瞭解普遍不多。後來廢死團體為了拯救殺人犯免於死刑,把所有殺人犯都包裝成精神病患來脫罪,導致種種不良影響,這都是未來的事情了。

此刻,隔著報紙社會版和數學題集,避雷針對小碴說:「欸,你今天很像律師耶。」

「什麼啊?」小碴隨口回應。小碴心裡很清楚,他今天為避雷針做的事,有很大一部份是因為他媽媽是萊爾諾特,他才能做到。這個事實讓他感覺有點悶悶的。

「不覺得嗎?對質那樣子很像法院啊,你就是王牌大律師,洗刷我的罪名。」

小碴回想了一下。當時他太緊張了沒注意到,的確那樣子就像是法庭。老警察是法官。迦絲爾是原告。避雷針是被告。

「你沒決定以後要幹嘛吧?碴哥,要不要考法律系?」

真正的法庭攻防戰比這複雜凶險多了,不過他們沒有想那麼多。

避雷針說的話讓小碴釋懷了,還有些飄飄然。小碴揚起嘴角,笑說:「好像也不錯。」

 

一天過去,小碴放學回家。他經過自家旁邊的巷子,習慣性尋找肥狗胖嘟嘟的身影,卻看到地上有許多血跡。

「老闆,這是怎麼回事?」小碴趕緊問旁邊店家的人。

「喔,那個喔。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很可怕捏。」

「該不會——跟黑夜教團有關吧?」今天被這個字眼嚇了大半天,小碴不由得朝這個方向想。

老闆搖搖手:「不是啦。是個吸毒的。想搶錢,拿刀威脅老闆娘。肉圓吠他,被他砍了一刀,送去醫生那了。人已經被警察帶走了。」

小碴皺眉沉默。除了黑夜教團,世上還有很多問題存在。

肉圓傷癒以後繼續肥肥的活了許多年,只是曾被砍傷的地方再也長不出毛來了,一輩子都是禿的。

這之後小碴的高中生活依然很平常。只是他決定考法律系這件事傳出去以後,被笑逐顏開的國文老師盯上了,從此經常面臨一對一強化教學。

迦絲爾自那天之後沒再來上過一天課,就這麼轉學了。

 

明天換安派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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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小碴、避雷針和兩個重裝警察進到無人的教室裡。數學老師緊張的站在門外。

警察把手銬收起來了,看來暫時沒有打算使用。

警察先把門關起來。接著其中一個警察脫掉頭盔擱在旁邊桌上。

他們選了教室中間的兩張桌子,把兩張椅子方向反轉,讓四張椅子隔著桌子兩兩面對,說:「坐下吧。」

小碴和避雷針坐在一側,沒戴鋼盔的警察在他們對面坐下,另一個站著,持鎗戒備。

很快的又有一個警察進來,拿著紙筆,應該是來做紀錄的。他坐在小碴他們後面一點的位置。

「如果去局裡就可以請你們喝飲料,不過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戴鋼盔的警察友善的笑說。

「二樓有投幣式販賣機,我可以請你喝葡萄汁。」小碴說。他已經豁出去了。

沒戴鋼盔的警察聽了大聲笑了起來:「你膽子真大,因為是騎士的孩子嗎?」

「我沒做壞事,沒有理由害怕。」小碴嘴硬說:「避雷也沒做壞事!」

避雷針全身僵硬的點頭。

「這個,我們現在才要來釐清。」沒戴鋼盔的警察微笑說。笑容中有些許戒心。

警察先確認他們的姓名年齡。避雷針緊張的一直重複說:「我沒有做壞事!」

「避雷,你冷靜點。」小碴說。

「你的綽號是避雷?」沒戴鋼盔的警察笑問避雷針。

「其實是避雷針,只是都叫他避雷。」小碴回答。

「避雷、為什麼叫這個綽號?」沒戴鋼盔的警察問避雷針。

「因為每次雷都打在他頭上。他用過的電腦被雷打壞已經兩次了。只要氣象預報說有雷雨,大家就會叫他別進電腦教室。」小碴說。這個年代不管電腦還是魔腦都不普遍,大部份人家裡都沒有這種東西。多數學生是要上電腦課的時候才會在專用教室摸到電腦。

電腦被雷打壞並不是常常發生的事情。

避雷針急切的點頭。

「避雷針的功能不是應該正好相反嗎?」沒戴鋼盔的警察問。避雷針的功能應該是引導電流離開,讓設施不會受損才對。

「不知道誰先說的,就變成這樣啦。」仍然是小碴回答的。

「喔。沒別的原因了?」沒戴鋼盔的警察在思考著什麼。那個表情小碴注意到了。

「綽號很重要嗎?」小碴追問。

「你呢?你有綽號嗎?」沒戴鋼盔的警察問。

「沒有。你叫我小碴就可以了。」小碴認真的盯著警察問:「避雷的綽號怎麼了?你們以為他為什麼取這個綽號?」

「避雷擅長的科目是什麼?」沒戴鋼盔的警察問。

「地理歷史化學。」小碴搶答:「跟他的綽號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們想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我可以告訴你。這傢伙惟一一個奇怪的地方,是他從小就立志要進財經界,但是數學不行。其他就只是個普通老實到不行的高中生。過馬路會看紅綠燈,買東西碰到店員不在會等人家回來好付帳。對啦學校裡有些人是不太老實,但是避雷從來不會跟那些人一起混。從、來、不會!」

沒戴鋼盔的警察感興趣的盯著小碴,聽他說下去。

「有前科就不能考這個、考那個,什麼行業要良民證,信用紀錄有問題就不能申請啥的,都是他在唸別人。我記不住,你可以考他,他會背給你聽。

「他連暑假在親戚家打工那點錢都問要不要報稅!這種守規矩到沒藥救的傢伙怎麼可能涉入非法活動?」

小碴口齒清晰流暢,氣勢十足的說了一串話。倒是被掀底的避雷針本人很想鑽到桌子底下。他先前的緊張已經完全消失,現在耳朵發紅。

「報稅那是幾歲的事情?」拿鎗站著的警察忍著笑意,插嘴問避雷針。

「小四升小五的暑假。」避雷針說。那個年紀的小孩在親戚開的店幫忙,拿點零用錢,正常來說根本不會有人聯想到報稅。

「你們那時候就認識了嗎?」戴鋼盔的警察問。

「不是。我們高中認識的。是聊天聊到的。那時候怎麼會聊到這個我也忘了。」避雷針放鬆下來,露出笑容。

不管是站著還是坐著的警察都笑了起來。氣氛變得輕鬆。

沒戴鋼盔的警察努力壓下笑容,對小碴說:「我們也不是想刁難你們。只是職責所在,有線報我們就要調查。」

「我明白。」小碴說。兩個高中生都點了頭。

「而且,因為是很危險的情況。也不可能聽你的一面之辭就放走你朋友。」沒戴鋼盔的警察又說。

小碴嚴肅的點頭,接著說:「如果你們懷疑班上有人從事非法活動,你們應該懷疑的人是迦絲爾。」

聽到這個名字,兩位警察表情明顯繃緊了一下。小碴猜中了,事情一定和迦絲爾有關。

「她今天沒來上課。她在班上沒朋友,平常別人就不清楚她都在哪裡、做什麼。而且她常常說一些不像高中生會說的話。」

「比方說?」戴鋼盔的警察問。

「像是說她認識權力很大的人、可以統治世界之類的。你們應該先調查她。」小碴說。

「休息一下吧。」戴鋼盔的警察突然說。他問兩人:「你們要喝什麼嗎?我幫你們買回來。」

 

已經中午了。小碴和避雷針在那間偵訊教室,持鎗警察的監視下吃了便當、喝了葡萄汁,等待難熬的休息時間結束。

當之前那位沒戴鋼盔的警察再次開門進來時,小碴反倒有種鬆口氣的感覺。

那位警察逕直走向小碴,問:「你覺得迦絲爾可能涉及不法活動?」

「我覺得她是『全班最有可能涉及不法活動的人』。」小碴謹慎的選擇用字,確保自己沒有說謊。

「你願意和她對質嗎?」

「願意。」小碴立刻回答。

 

二十分鐘後,教室的桌椅被往三面推開,每一面都保留了幾張桌椅面對正中間的空地。

小碴、避雷針和那位沒戴鋼盔的警察坐在一側。後來又來了一個年紀較大的老警察,坐在和小碴他們相鄰的另一側。還有負責紀錄的警員坐在老警察旁邊。

然後迦絲爾在女警的陪伴下也來了,他們坐在和老警察相鄰、位於小碴對面的另一側。

其他警察對老警察的態度帶著敬畏,他是這裡階級最高的人。

小碴越過空地看向對面的迦絲爾。她沒穿制服,而是穿著色彩不太搭配的便服。她看起來精神很好,跟平常在班上無精打采的樣子很不一樣。她瞪了小碴一眼。小碴感覺彷彿有某種東西在她體內燃燒,讓她整個人充滿了詭異的能量。好像有什麼看不到的東西從她雙眼放射出去,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老警察冷眼旁觀雙方的眼神交流。以小碴現在的社會歷練,無法從表情看出他在考慮什麼。

「路崎,你說這兩個高中生,認為那個女生比較有可能涉入黑夜教團的活動?」老警察問坐在小碴旁邊的警察。

名為路崎的警察回答:「是。」

「你的名字是碴?」老警察轉而看向小碴。

老警察雖然語氣冷淡,卻是認真的面對小碴。沒有因為小碴的年齡就流露出輕蔑感。這對小碴來說是好的徵兆。

「是的,先生。」

「還有你。」老警察叫了避雷針的名字。「你被指控參加黑夜教團的邪教儀式。指控你的就是你的同學迦絲爾。但是你的朋友碴又反過來指控迦絲爾行蹤不定,是個可疑人物。」

「我才沒有!」避雷針大喊。

「我們會搞清楚這件事。本來迦絲爾拒絕和你對質。不過現在換你朋友指控她,你朋友要和她對質。我們乾脆兩件事一起處理。」老警察說:「你們接下來說的話都會留下紀錄,你們可能會因為這樣坐牢,所以注意自己的發言。」

避雷針吞了下口水。

「蘿晴,迦絲爾準備好發言了嗎?」老警察轉頭對著迦絲爾的方向問。

蘿晴是女警的名字。她說:「她準備好了。」接著轉向迦絲爾,說:「把妳之前說的話再說一遍就可以了。」

迦絲爾指著避雷針說:「就是他。他的同夥都叫他避雷針。」

「妳到底在說什麼?」避雷針大吼,站了起來。路崎把他壓回椅子上。

迦絲爾開始說她是如何發現避雷針和黑夜教團來往、以及避雷針綽號的真正原因。

「……我看到他跟一個戴黑色帽子,全身黑衣的男人在垃圾場角落說話,他們把一個纏著紫色絲綢的木頭圓環扔到垃圾箱裡……那個男人左邊眼睛下面有疤,看起來大約五十歲,額頭上畫著黑色的圖案,身材很高很壯,穿著尖頭皮鞋……他小聲的唸咒語,那個聽起來像是『挖咖咪囉咪巴納』,唸了三次,用水瓶裡的水沾了兩滴灑在電腦教室門外……後來閃電就燒掉了他用過的電腦……就在段考前一天,他又和那個男人說話,這次是在體育室的教材倉庫……」

小碴感到毛骨悚然。他從沒想過迦絲爾的指控會這麼具體而且充滿細節。時間、地點、景色全都具備。

「……我聽到他對那個人說:『要在暑假開始以前動手,不然學校裡的人數太少了,黑夜王者不會高興。』那個穿黑衣的人告訴他:『你做的很好,但是還需要更努力。』他說……」

當迦絲爾的發言告一段落時,老警察問她:「妳都沒被他們發現嗎?」

「沒有。他們說話的時候不太注意旁邊。直到昨天新聞報出來,現在大家都知道他們的事情了,他們才變得比較小心。昨天放學以後他們在美術教室說話,一直看旁邊,我就不敢靠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我昨天跟我媽一起回去的,放學馬上就回家了!」避雷針大喊。

「這件事我們會再確認。迦絲爾,請繼續說。」老警察說。

「他媽媽也在美術教室裡。」迦絲爾說。

避雷針站起來,拍桌罵了髒話:「——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妳知不知道羞恥啊?」

「安靜!」老警察也拍了桌子。避雷針咬牙切齒的坐下。

老警察針對幾個點反覆問迦絲爾幾個問題,她的回答毫無矛盾。

小碴看到隨著迦絲爾重複她先前說過的話,她心裡那個詭異的能量越加膨脹,不再只盤踞於她心裡,開始往外界擴張。

(取代了現實。)小碴心裡浮現出這樣的描述句子,他對此深深感到恐怖。

這下糟了。對質真的能贏嗎?要小碴編造迦絲爾和黑夜教團來往的故事,他可編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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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璽克逃亡的時候,小碴在同一個國家的其他角落,過著平常的高中生活。

小碴在班級教室裡座位靠窗,可以看到校門。這天放學鐘聲響起的時候,他往窗外撇了一眼,看到校門口擠滿了人,疑惑的皺眉。

看年紀,那些人應該是家長吧。訓導主任和校長擋在門口,看起來是在努力溝通,並且阻止他們進校門。

「欸?怎麼回事啊?」其他坐在窗邊的同學大呼小叫起來,一時間班上一大半的同學都擠到窗邊來了。

「是不是外星人來襲?」有人笑著這樣說。

「恐龍復活了還比較有可能。」小碴回了一句。

「同學、同學,回位子上去!我還沒說下課!」物理老師大喊。

「地震的計算方法已經夠啦!」同學還以為是課程沒結束,物理老師要繼續上課,紛紛喊叫起來。

「老師有話要說,回位子上去!」物理老師拍著手說。他們班的導師走了進來。

同學們聽話的回自己座位坐好,安靜下來。小碴聽到其他教室傳來師長說話聲、沒看到放學人潮湧進走廊。其他班級也發生了同樣的事情。

「同學們,這件事情很重要。把漫畫收起來。」班導指著坐在小碴右手邊的學生說。那個人拿出漫畫準備看。

雖然班導一臉嚴肅,可能是入學至今看過最嚴肅的表情,小碴還是感覺不到什麼。對於那個讓班導變得如此嚴肅的事情,小碴沒有半點實感。他腦子裡想的只是那位同學收起來的漫畫他還沒看過,等到班導宣布放學後,他要立刻堵人借來看。

班導說:「我們國家現在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皇家騎士團和魔法院發現我們國家裡有邪惡的組織,他們現在正在和那個組織作戰。」

這種聽起來超級像漫畫情節的發言,在班上引起一陣輕浮的騷動。

「果然是外星人嗎?」「恐龍真的復活了嗎?」

「安靜!安靜!」班導喊了好幾聲才把騷動壓下來。「那個組織叫『黑夜教團」。你們回去看新聞會知道更多事情。皇家騎士團說黑夜教團會綁架年輕人,你們回家路上要小心。絕對不要跟陌生人說話,不要參加非法集團活動!」

小碴相信班導說的是真的,只是不覺得這事和自己有關。更何況明明是這麼特殊的事態,老師給的建議還是平常就一唸再唸的「不要跟陌生人走」、「慎選校外活動」,更讓他覺得這沒什麼。

等班導講完更多早已聽膩的注意事項,宣布放學,小碴立刻逮住坐他右邊的同學,把漫畫借到手。

 

校門口一團混亂。擠滿的家長原來都是來接自家小孩的。他們擔心孩子會在放學路上被綁走。這個年代還沒有手機這種方便的東西,家長臨時到學校找小孩往往要透過人力或廣播通知。碰到這種大家全都臨時跑來找小孩的時候,家長除了在校門掃視離校學生的臉並且大喊孩子的名字之外,沒有別的方法了。

雖然也有不少人順利找到孩子一起離開,不過應該也有不少人錯過吧。

小碴通過校門,看到家長們焦急的樣子。這個年紀的他還無法理解為什麼大人會這麼緊張。

他踩著熟悉的紅磚路回家。

街上絲毫沒有國家正處於動亂之中的跡象。商店照開、男女照樣約會。家旁邊巷子裡的狗,也還是吃商家餵的肉骨吃到肥滋滋。

「肉圓,你再吃下去要變成豬了啊!」小碴摸摸其中一條狗的頭。這條名叫肉圓的狗肥到連頭皮摸起來都是厚厚軟軟的。

肉圓搖著根部多出一圈肥肉的尾巴,用笑臉讓小碴知道他才不管這麼多呢。

小碴出生至今在這個地方住了十七年,這條街的狗也換過世代,每一代都這麼肥。

以後這裡的狗當然也會一樣肥下去。小碴如此認定。黑夜教團什麼的,是威脅不了這些肥狗的。

也威脅不了小碴的高中生活。

 

回家後吃飯、聊天、讀書、看漫畫、睡覺,平常的過了一晚,隔天小碴再平常的準備上學。

出門前小碴看到客廳放著老爸帶回家處理的工作文件和文具。大概只有這件事比較不平常,但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老媽是騎士,只要她出危險任務,老爸就會盡量待在客廳。萬一發生事情有人來通知的時候,他能第一時間知道。

老媽現在應該是在和黑夜教團戰鬥吧。小碴沒有在這件事上思考太久,就背起書包出門了。

 

他就讀的這所高中並不特別著名,選擇這裡純粹是因為離家近,每天可以多睡很多時間。校風雖然不特別自由,也不至於讓人窒息。師長雖然巴望著能出幾個聯考榜首光耀校門,也沒人用誇張的手段逼迫學生。反正就是很普通。

家長接送潮依然持續。許多家長緊張兮兮的目送孩子進校門。也有孩子正在和家長抱怨,要他不要再送自己上學了,說高中生還被父母護送上學很丟臉。

小碴家只有昨天晚餐稍微聊了一下這件事。姊姊開玩笑問要不要護送,被小碴當機立斷的拒絕了。

作為騎士的家人、騎士親族保護計畫的對象,小碴認為自己身上已經掛了夠多隱藏的保護法術了。因為那些法術的關係,就算有人對著他的臉噴高濃度的心靈毒素,他也不會受到影響。

走進教室,小碴看見早到的同學正在分讀報紙。

除了漫畫之外,報紙大概是最受他們歡迎的讀物。每天都會有人在上學途中順便買報紙,然後那份報紙就會分成很多小份,花一整天的時間在同學手中傳閱。娛樂版、副刊和社會版同樣受歡迎。

今天的頭條是黑夜教團的事情。

「碴哥,這個超扯的啊!你知道嗎?」

「什麼啊?恐龍把總理府屋頂踩破洞了嗎?」小碴挑起一邊眉毛笑問。

「不是啦!老師說的居然是真的啊!」

「不然是假的嗎?」

「不是啦!反正你過來看就是了啦!」

小碴把書包扔到座位上,再過來加入聚集在報紙周圍的男生群。

手中抓著頭版,一直喊著「不是啦!」的男生綽號「排骨」。

正在看財經版的男生綽號「避雷針」,通常會省略最後一個字。

其他男生還有「喇叭」、「手鎗」、「吉他」、「土豆」。

小碴沒有綽號。這是因為曾有個企圖叫他「茶杯」的人被他揪住耳朵,以恐怖的笑臉耐心詢問:「你再叫一次試試看?」於是大家對他的稱呼就變成「碴哥」了。

「這個太扯了,他們搞活人獻祭啊!這真是在國內嗎?我還以為是蓋洲勒!」排骨指著報紙說。

其實報導內容有誤差。報導寫得彷彿黑夜教團會把剛剖出來的心臟放在祭壇上,實際上是把人肢解當成法術材料。不過這時候外面的人還不知道這些細節。

「消息一出來股市大跌。莫名其妙,這到底跟股市有什麼關係?」避雷針抬頭對小碴說:「說是外國投資人對我國的治安信賴降低。拜託,危險的是以前。現在聖潔之盾開始清理邪教徒,國家變安全了,應該漲才對啊。」

「也許是擔心戰鬥波及他們的工廠?」小碴不太認真的回答。他在剩下的報紙堆裡尋找社會版,結果發現已經流落到女生手上了。小碴逼不得已只好拿了政治版。

報紙寫著,總理向全國民眾保證聖潔之盾和光明之杖是值得信賴的國家守護者,而且宣誓他會全力支持青空行動,和聖潔之盾與光明之杖一起還給大眾安全的環境。

這個年代,記者雖然各種亂寫、編造內容充版面,卻也還不會捏造聖潔之盾和光明之杖的負面新聞。他們老實的進入政府允許的地點找文章材料,並且轉告大眾,聖潔之盾和光明之杖希望民眾配合的事項。

媒體上呈現出來的樣貌是:聖潔之盾和光明之杖冒著生命危險對抗邪惡、保家衛國。國民應該全力支持他們。舉國上下要團結一心,度過這場災難。

這個年紀的小碴還以為這是國難當頭時社會的正常反應,他還無法想像一個不會這樣反應的社會。等到多年以後見識增長,他會明白事情可以更糟糕。

嚴肅的話題沒有持續多久,大家很快聊起了喜愛的球星、剛買的模型,還有附近電玩中心新進的機台。這才是他們生活的重心。

早自習的時間到了,大家回到座位上,準備開始應付考卷。

負責發考卷的同學還沒走到講台,四個荷鎗實彈的警察走了進來。

「同學,請你回座位。」一起進來的班導對負責發考卷的同學說。

教室裡悠哉的氣氛頓時凍結。

「考試取消。早上的課也取消。」班導盡可能用平靜的語氣對大家說:「等一下我們會一個一個和警察說話。同學不用緊張,只是很普通的問你們一些問題,像是你們最近都在做什麼、有什麼朋友。不用緊張,只要你們沒做壞事,警察不會對你們怎麼樣。只要照實回答就可以了,不用緊張。」

班導說了三次「不用緊張」,於是所有人都知道現在該緊張了。有女生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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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到班納圖進來,瑟連就從椅子上站起來:「怎麼樣?」

班納圖斜眼看了一下瑟連。瑟連平常都是悠哉悠哉的,給人游刃有餘的感覺,現在卻讓班納圖看出他全身都繃緊了。

班納圖走到他的床邊,開始把東西往背包裡收:「把東西整理好,我們要搭運輸車回後方,有別的任務給我們。」

「璽克怎麼辦?」瑟連逼近班納圖說。兩人的胸膛之間只剩一個拳頭的距離。

班納圖抓住瑟連的瀏海,往瑟連後腦方向扯,順利拉開距離:「就算你要提問,手也不能停下來,立刻打包!」

瑟連縮著脖子把瀏海撥平,轉身去收拾他的東西。兩人一面忙碌一面說話。

班納圖說:「會有別的人追捕他。比我們厲害的人。」

「沒有人比我厲害!」瑟連猛的轉身對班納圖說。

班納圖扁嘴思考了一下瑟連這話是什麼意思。單論打鬥的話,瑟連訓練時被萊爾諾特單方面蹂躪的情況並不少見。阿寇兒也可以和瑟連纏鬥。

不過瑟連是聖騎士,和其他騎士有本質上的差異,而且大家都看的出來,這傢伙很少拿出真本事。

話雖如此,班納圖覺得,瑟連這句話裡大約有五成是氣話。反正瑟連就是想親自追捕殺傷阿寇兒的人。

「不行。我不准你去。」班納圖說。剛才是萊爾諾特勸阻班納圖,現在換班納圖勸阻瑟連:「你太激動了。」

「發生這種事還能平靜嗎?」瑟連把背包扔到地上,鋼杯從裡面掉出來,發出響亮的撞擊聲。

「要我直說嗎?你連打包都做不好,只會礙事!」班納圖對瑟連吼了一句。

瑟連縮著脖子蹲下,沉默的把鋼杯塞回包包裡。

班納圖也沉默的打包自己的東西。如果萊爾諾特有參考他的意見,追捕璽克的人會有正面衝突以外的選項。瑟連參戰會把場面逼到只能廝殺的結果。雖然萊爾諾特沒特別提出,不過把瑟連從這個戰場拖走算是他的任務。

 

五年前離開騎士學校的時候,萊爾諾特集合了所有得到聖劍,將要加入聖潔之盾的騎士生們,告訴他們:「得到聖劍只是個開始。你們會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以為自己能辦到任何事。你們會以為你們可以實現任何夢想,剷平所有的不公不義。但是你們遲早會碰到下一個關卡。你們會明白光有聖劍你們根本什麼都不是。真正讓你們成為騎士的是那些跟聖劍無關的事情。是你們來這裡以前就已經可以做的那些事。」

當時萊爾諾特的神情和她平常訓勉人的樣子不一樣。雖然並不陰鬱,但也沒有絲毫激勵人的意思。她在敘述一個沉重的事實。讓班納圖印象深刻。

「做好那些事。不要變成只會揮舞聖劍的笨蛋。」萊爾諾特總結說。

 

五年後的現在,班納圖想,他現在在做的就是了吧。青空行動非常龐大,追捕璽克只是其中一小小部份。他要作為騎士團的一員支持整個行動。

「走了。笨蛋。」班納圖把瑟連還沒塞進背包的最後一點東西掃進自己的背包裡,牽著瑟連的頭髮走出帳篷。

 

萊爾諾特檢視人力分配情況,考慮要派誰去對付璽克。班納圖說的話她有聽進去,但還不到會用來制定方針的程度。在她看來武力壓制還是最佳方案。

這時候情報部門要進行報告,於是她先放下這件事,聽取簡報。對方說的其中一件事引起她的注意。

「有民眾說他碰到我們安插在黑暗學院裡的間諜。」情報人員說。

萊爾諾特皺眉。他們沒有安插人進去。

「那些人在黑暗學院屠殺他們村莊的時候,被『安插在黑暗學院裡的間諜』救了。那個『間諜』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時候,用法術把他們藏起來,讓他們逃過一劫。我認為這應該是黑暗學院裡某個學生的自發行為,為什麼這麼做不知道。民眾只是因為無法解釋為什麼黑暗學院的人會救他們,所以就認為那一定是我們安插的間諜。」

「他們記得那個『間諜』長什麼樣子嗎?」

「當時太黑了,只有一些不太可靠的外貌描述。」

萊爾諾特聽取那些外貌描述,璽克符合那些描述。

 

兩天後,萊爾諾特派出的隊伍再次包圍璽克。他們和璽克保持安全距離,準備了強力擴音器,對著璽克所在的山區喊話。

「你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出來投降!不要浪費生命!」

璽克躲在山裡一處水塘邊,在重重法術防護下啃烤兔子。他一面仔細的吃掉骨頭上殘留的肉屑,一面思考該怎麼辦。

正如那些人說,他這次沒有勝算了。如果還能再逃脫一次,那只能說是奇蹟。

除此之外,還有件事沉甸甸的壓在他心頭。上次被他下毒又砍傷的那個騎士,之後不知道怎麼樣了。對手越強,他就必須使出更狠的招數,發生那種事的可能性也會更加上升。他真的不想再做了。他每逃一次,追捕他的人就會換上更強一批的話,最後他不知道會殺死多少人。

他一直期望正義的力量能到他身邊,毀滅黑暗學院。聖潔之盾和光明之杖實現了他的願望,現在他卻和他們為敵,殺害他們的人。

璽克在黑暗學院裡選擇為了活下去而殺人,但這個選擇一直在折磨他。如今他在這條路上撐不下去了。

(還是投降吧。)他真的受不了一直去想這種事了。

在他下定決心,把兔子骨頭扔掉,也打算解開藥材包的時候,空氣扭動起來,一道火環傳送門開在他旁邊。

蘭因從傳送門中現身,笑著把璽克拉進門內:「兄弟,我來接你了。」

在他們穿過門後,傳送門就消失了。

 

璽克的視野範圍裡全是赤紅色的光。他過了一陣子才意識到那是鋪天蓋地的火焰。平常大多是看到火的光亮被四周的黑暗襯托出來,這裡卻是火光襯托出夾帶著的些許陰影。

就算是陰影其實也是亮的,只是比四周稍微暗一些而已。陰影在火焰中搖曳。

璽克不覺得燙。他的皮膚沒有感覺,也沒聽見聲音或聞到味道,他的感官只剩下視覺。

陰影猛然擴大,火焰消失的瞬間,世界陷入黑暗。某些沒看過的景色突然跳了出來,然後火焰又覆蓋了景色。過一陣子火焰又消失,這樣循環了幾次。

某處的河谷、森林深處、岩壁邊緣……跳出來的都是無人的景色。

璽克推測他正在穿過很特殊的傳送門。而且他還連續穿過了好幾道。每次跳出景色的時候,就是他離開一道,進入下一道的瞬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璽克覺得可能有一小時吧,火焰退去不再出現,景色從黑暗中朝他撲了過來。他被景色包了進去。

然後他感覺他的腳站到地面上了,耳朵也聽到吵雜的人聲。

在兩人前方是兩排彷彿無盡延伸下去的圓柱,撐起以金色星辰妝點的拱頂。陽光從圓柱的隙縫中斜斜照到兩人身上。蘭因的頭髮、皮膚和雙眼彷彿都呼應著太陽發光,煥發出無暇的光彩。他身上的光輝甚至比陽光更美麗,有超越了大自然,幾乎不可能存在的細緻感。讓璽克聯想到嬰兒。

他握著璽克的手非常柔軟。璽克不覺得自己是被什麼東西抓住,而更像是自己往那東西裡面陷了下去。

璽克看著蘭因的臉。蘭因微笑著對璽克。

璽克提高警覺。蘭因單純的光明氣質給璽克一種類似瑪法妲的感覺,但是又不一樣。肯定不只是因為蘭因那異常的美貌。那種在瑪法妲身上有強大影響力的東西,在蘭因身上又膨大了無數倍,於是那種東西強大到能夠排除一切與他不符的事物,再也沒有絲毫矛盾。

璽克不喜歡那種東西,不管是在瑪法妲身上的,還是蘭因身上的。

蘭因牽著璽克的手,引導他走過兩排圓柱中間的長廊。蘭因的步伐輕巧,彷彿漫步在雲端。璽克則是沉重的拖著腳走。

「璽克.崔格,我們的英雄。」蘭因微笑著說。

璽克聽到四周有鳥叫,從拱頂外那些翠綠的樹林中傳來的。那是只有在平靜祥和的時刻才會聽到的快樂叫聲。但是蘭因的說話聲比鳥叫更悅耳。明明是非常口語的內容,被他說成了一首詩,發出的每個音都像是敲了一下管鐘。鳥鳴只是他的伴奏,他是這個世界的主旋律。

「我沒有做什麼配得上這個封號的事情。」璽克回答。

「你一個人英勇的和騎士團對抗。你告訴我們堅持到底的價值,證明了黑夜王者承諾的一切都是真的。」蘭因稍微睜大了眼睛,表情非常誠懇。

其實他本來想投降的。璽克知道這種時候最好不要吐露心聲。他保持沉默。

幸好蘭因似乎會把璽克的一切表現都往好的方向解釋,璽克的沉默沒有引發負面反應。蘭因仍然保持熱情的微笑,說個不停:「我每天都告訴大家你的故事,你會告訴我們更多吧?大家都很期待呢。」

璽克開口回答:「我沒什麼適合說的事情。」

「真是謙遜。你肯定有很多事情可以教導我們。」蘭因微笑說。

璽克努力跟著微笑。

在長廊的尾端,是一道往下延伸的階梯。璽克和蘭因在階梯頂端停住腳步。

璽克深吸一口氣,雞皮疙瘩冒了出來。他們現在位於一座城市的高處,俯瞰整個城區。

所有屋子都是類似的裝飾風格,粗曠厚重的石造建築處處裝飾著細緻的雕像。這座城市有完善的規劃,璽克看到鋪著石板的主要幹道和小道規律的展開。依照不同的城區以不同石材裝飾外牆和屋頂,讓城市本身化為一座色彩漸變的調色盤。主要幹道全都指向城市最中心、最高大的建築。彷彿道路是那座建築在地上放出的光芒。

那棟建築像是城堡般巨大,璽克必須稍微仰頭看它。外牆應該是純白色的,現在被陽光染成淡金色。那棟建築的無數塔尖彷彿指向天空的矛,又像是向天祈求的手。屋瓦是天空的清澈藍色,又像是城堡的頂端融入了天空中。

璽克看過外界的城鎮,雜亂無章,還因為灰塵而顯得骯髒。眼前這座城市不管在色彩還是布局上,都展現出無瑕的協調之美。

璽克剛才是刻意保持沉默,現在則是受到震撼而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陣子,璽克回過神,轉頭發現蘭因微微抿嘴的對著他笑。

蘭因說:「歡迎你到黑夜教團北方學院。你回家了。」

 

※血視逐獵璽克本篇結束,明天是小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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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從沒看過的東西出現。有質感像豬籠草,形狀卻像鯨魚巨口的植物;有長著猴臉,發出讓人暈眩笑聲的山羊……數量和種類一直增加。

森林裡全都是吼叫聲。靠著基本的防壁法術和聖劍力場,他們不至於被這種東西殺死,卻也擺脫不了他們的糾纏。

這些全都是妖魔。

在這個時代,艾太羅人和妖魔之間幾乎沒有衝突。會和邪惡的人類一起行動的通常都是惡魔。精靈和妖精還會主動和人類接觸,妖魔生活在人類世界的邊緣,向來是主動迴避人類。

因此這個時代的騎士和法師不怎麼防範妖魔的攻擊。特別是班納圖身邊這群人,之前的經驗都是在城市裡對付和惡棍一起行動的非人生物。現在出現的都是生活在荒郊野外的妖魔,他們根本不認識,也不知道該怎麼有效對付。於是行動一下子被打亂。

與他們相反的,璽克基於好奇心,對妖魔研究非常深入。他熟悉這些妖魔的習性,知道他們會被什麼東西吸引、什麼情況下會發動攻擊、什麼情況會選擇隱匿自己。

他在這附近布置了大量妖魔喜歡,但人類根本不會發現用處的東西。例如用特定方法串在一起的果實、加入草藥煮過的水。他把周圍好幾座山裡潛藏著的妖魔幾乎全部引過來了。

他在自己身上掛滿了防妖魔的護符,而且知道如何避免觸怒妖魔,因此妖魔不會攻擊他。他又用陷阱法術做出妖魔喜歡的環境,比方說針對喜歡水氣重的妖魔,他放了霧氣術,這個法術會用水氣遮蔽人的視線。班納圖等人拆除陷阱法術,等於破壞了妖魔喜歡的東西,於是遭到攻擊。

當他們交戰時,璽克本人躲在山洞深處,縮成一團,想著:「拜託撤退吧,然後不要再來了!」

 

班納圖想用通訊石和其他人取得聯絡,又想到這東西是三、四個人才有一個,現在嚴重打散的情況下會遺漏很多人。

一隻金色的鳥突然衝過他眼前,被正在和班納圖交戰的妖魔揮掌打到地上,隨即消失。

那是法師彼此聯絡用的法術,現在大家都在設法聯繫同伴。

班納圖將手中聖劍水平揮出。布偶聖劍外型改變,劍身散開成無數絲線,朝四面八方延伸。這些絲線彷彿障礙物不存在般的穿透樹木和石頭,也穿過妖魔的身軀,朝向班納圖同伴所在的地方繃緊伸直。

班納圖手中的聖劍握柄變成了一個紙杯,絲線從杯底伸出。杯身上畫著一個色彩鮮艷的劍形布偶標誌,正是班納圖聖劍的樣子。

與此同時,絲線另一頭抵達了班納圖的同伴身邊,尾端也接著一個同樣的紙杯。

紙杯飄在空中,追著人跑,線一直維持繃緊,杯口也一直對準人一邊的耳朵。

戰鬥到一半身邊突然出現這樣的紙杯,很多人先是感到迷惑,接著就發現那是聖劍引發的奇蹟,想起兒時回憶,立刻伸手抓住。

班納圖把手上的紙杯湊近耳邊,像小時候用同樣外型的自製玩具做過的那樣,開口說話,讓繃緊的線把聲音傳到另一個紙杯那裡。藉著另一手抓住絲線或是放開,他就可以控制要讓自己哪些方位的同伴收到他說的話。

他對一群人下指令:「立刻朝北走!到河谷集合以後沿著河邊散開,改用包圍戰術!」又對另一群下指令:「立刻朝南走!到稜線集合!分三隊找制高點!放出監視法術!」

班納圖一面閃避妖魔的攻擊一面說話。靠著奇蹟的效果,班納圖就算沒把傳聲筒靠在耳朵上,也能聽到另一邊回傳的聲音。

以這個戰況,如果妖魔認真的話早該出現死者了,但班納圖的聖劍傳聲筒接通的人數和他們的總人數是一樣的。所有人都沒事。班納圖下了判斷:「這些東西想趕我們走,只要離開這一區就不會追來。瑟連,你在嗎?」

「在!」瑟連的聲音很有精神,甚至有些愉快。

「來發大的,能破壞多少東西就破壞多少,把這些東西引到你那裡!」班納圖狂奔,遠離不停長出鹿角的區域,接著又蹲下閃避妖魔水平揮動的藤蔓手臂。

「拿我當誘餌嗎?」

「這點程度對你來說沒什麼吧?快做!不對等等等!不要搞太大弄出山崩了!」班納圖躲到樹後,妖魔直接撞上樹,大批成熟的種子掉在班納圖頭上。

「好。氣勢一百威力五十是吧?」

「威力二十。」班納圖一面快跑拉開距離,一面伸手撥掉頭髮上的種子。

「好。」

班納圖稍微跳起來,打算站到前方一截橫躺的樹幹上。這時一陣天搖地動,強風迎面吹來,風力大到班納圖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推了一把,直接往後摔倒。班納圖還以為所有樹都會倒下,還好只是搖了一陣,滿天綠葉飛舞。

攻擊班納圖的妖魔先是停在原地發了一下愣,然後就越過班納圖,衝向風的來向,一下子就消失在樹林裡。

「這叫二十?」班納圖坐起來對著紙杯吼,不過瑟連沒有回應,應該已經陷入大混戰了。

班納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然後他看到杯底伸出去的絲線有異常。一條往風的來向的是瑟連。其他的線分成兩批,一批往北一批往南。

還有一根單獨直直朝著森林深處延伸。

 

大地突然晃了一下。璽克感覺他設置的法術全部受到某種無法辨識的衝擊,結構出現裂痕。憤怒的妖魔氣息往一個地方集中。

被破解了。璽克立刻明白這是什麼情況。防線已經失效。他必須馬上離開這裡。

他走出山洞,就在頭探出去的瞬間,聖劍朝他迎頭砍下。

小灰提早了一點點警告他,因此璽克及時縮頭,沒被砍到。小灰為他爭取的反應時間還不到半秒鐘,璽克覺得自己被削斷了一搓頭髮。

下一刀馬上砍了過來,璽克舉起祭刀格擋。

祭刀和聖劍撞出火星。

璽克看到對方的長相。深色皮膚綁馬尾的年輕騎士,對戰鬥有和年齡不符的沉著。對方手中的聖劍看起來像是巨大的鋸子。形狀大致接近彎曲、只有單側伸出肋骨的魚骨,卻是以野獸骨頭長成的。主幹看起來像脊椎,伸出的「肋骨」部份看起來像是牙齒。

是先前在戈塔家看到的騎士之一。

他是阿寇兒,璽克這時候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從刀身傳回璽克手上的不只是沉重的壓力,還有些微爆裂的震動。祭刀本身的法術結構受損了。

再硬擋幾次的話,祭刀會斷!璽克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璽克知道自己絕對來不及施法,伸手拿魔藥瓶也會產生致命的空隙。他舉著祭刀的手臂畫圓,牽引阿寇兒的聖劍。他只以最基本的方式操縱法術能量,除了將聖劍本體撥開,也將聖劍放出的衝擊撥開。旁邊的岩石出現爆裂的紋路。

阿寇兒的聖劍被璽克撥到劍尖指地。璽克準備應付阿寇兒聖劍回拉的力道,阿寇兒卻抬腳踹了璽克一下。

璽克扭身想躲,只是勉強避開了胃部直擊,用來防禦的手肘被踢到麻痺。整個人往山洞裡滾了三圈。

阿寇兒站在山洞口盯著璽克。阿寇兒異乎尋常的鎮定讓璽克感覺:這是獵人,自己只是個獵物。

璽克明白到,他不該躲在這種地方的。無路可退了。

兩個選擇,打穿這座山逃跑,或是打倒阿寇兒。璽克瞬間下了判斷:打穿山的同時就會被阿寇兒殺死。沒有選擇了。

小灰從銀匣裡湧出,灰霧充斥山洞干擾阿寇兒視線。趁著和阿寇兒有段距離的空檔,璽克拿出他本來不想使用的魔藥。

璽克舉起手,解開保險法術,準備砸碎魔藥瓶。但是他猶豫了,手停在空中。同時,阿寇兒朝山洞內部放出密密麻麻的刀型衝擊波,小灰擋掉了一部份,沒有擋掉的部份擊碎了璽克手中的藥瓶。

毒氣立刻散開。魔藥瓶裡的連鎖法術產生小型爆炸,用爆風把毒氣往外吹。璽克閉氣,小灰也護住璽克不讓他接觸到。

阿寇兒沒有聞到奇怪的味道,甚至也沒有感覺到法術波動,突然間他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動彈不得,身體麻痺了。

但是即使在五感都派不上用場的情況下,他還是能感覺到厄魯提。他知道璽克穿過他身邊打算逃走。聖劍給予他最後一次揮劍的力量,抬手往璽克的位置放出衝擊波。

璽克沒料到還會遭遇反擊。這個魔藥是璽克最強大、最複雜的毒藥,不趕緊解毒就沒救了,甚至他能做的「解毒」也不是完全消除毒性,只是盡可能減少傷害而已。他腦中只想著這件事,所以一手拿著解毒藥,一手拿著祭刀衝向阿寇兒。他沒想到聖劍給予阿寇兒抗毒能力,讓他還能垂死掙扎。

面對帶著衝擊波當頭斬下的聖劍,出於生存本能,璽克把所有法力都聚集起來,揮動祭刀。

祭刀的目標不是擋下聖劍。那麼做祭刀會斷。

璽克砍了阿寇兒。

大量鮮血噴到璽克臉上的同時,衝擊波消散,聖劍也消失了。

璽克幾乎是從阿寇兒肩膀一直砍到腰際。幸好防具有發揮效果,才沒有直接把人切穿。

璽克嚇了一大跳。又怕阿寇兒會再動起來,他還拿著打開瓶蓋的解毒藥,卻縮著脖子舉著祭刀一時不敢行動。他看著阿寇兒倒下,驚恐的看了兩秒,最後忍不住衝上去把解毒藥瓶抵在阿寇兒臉前面,並且施展止血的法術。

毒藥本身有讓血液不容易止住的效果,止血術幾乎無效。這原本是為了方便處理人材而有的,現在璽克極度痛恨自己幹嘛加進這個功能。

「不要死!別——別——」璽克陷入恐慌,死命的壓住傷口,手上沾到的血越來越多,但是這麼大的傷口靠加壓根本沒有用。

突然,璽克聽到有個男子的說話聲從一公尺近的地方傳來:「阿寇兒,怎麼了?阿寇兒!回答我!」

璽克抬頭,看到一個畫著鮮豔圖案的紙杯飄在空中,後面接著一根細絲線。雖然搞不懂這到底是什麼,但是璽克立刻理解到,在這東西另一邊說話的,一定是自己身邊這個垂死騎士的同伴。

「有人受傷了!血止不住!快來救他!」璽克對著紙杯大喊。

「知道了!急救包還在嗎?」紙杯裡傳來男子的聲音。

「什麼急救包?」璽克一愣。

「腰上的急救包!有紅色水滴標誌那個!拿裡面的藍條紋白布纏在傷口上!你是平民嗎?不會用軍用急救包?」

璽克急忙照做,從阿寇兒腰上的包包裡抽出一大張布,往傷口上蓋。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布自動沿著傷口貼合,以法術能量構成取代受損組織的護壁,止住阿寇兒的出血。

這是光明之杖的專家製作的,針對法術戰用的止血器材。能夠輕鬆解決璽克這種水準的抗止血法術。

璽克鬆了一口氣。接著趕緊往阿寇兒嘴裡灌補血藥。

「血止住了嗎?通知救援了,現在就過去!阿寇兒,撐著!」班納圖在紙杯的另一端大喊。

璽克很少祈禱,不過現在他對著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的阿寇兒雙手合十,認真的祈求:「別死啊。」然後趕緊逃離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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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那些人拿了乾淨衣服給璽克。之前雖然有使用浴室,但都不是去洗澡的。璽克身體狀況差到他根本無暇顧及身體髒不髒。其他人因為不敢碰璽克,也都沒發現他身上的血跡有很多是他自己的。

璽克擔心滲血會弄髒新衣服,跟其他人要繃帶,他們這才發現,璽克少掉的一邊手臂,在衣服底下是怵目驚心的傷口。

「這要叫醫生!」

璽克的斷臂已經開始癒合了,大片結痂之間長出了一些粉紅色的肉,所幸沒有感染。小灰一直有幫忙吃掉壞死的部份和髒東西。

璽克想了一下,也許他可以對這些人提個要求:「請給我肉,要很多很多。」

 

「這是打算開烤肉大會嗎?」班納圖等人守在外頭。他們從附近山坡上看到車開了進去,車上搬下大量的豬肉。

「我不覺得裡頭的人吃得了這麼多。」阿寇兒在旁邊對班納圖說。這塊私有地裡面有一座樸素的別墅,他們觀察這許多天下來,已經掌握了裡面大概有多少人。

「都快半個月了,該不會走小門逃跑了吧。」班納圖坐在石頭上,手支著下巴嘆氣。

「還在裡面,肯定。」阿寇兒盯著別墅看。

「聽你的囉。」班納圖再次嘆氣。

這時候班納圖腰上的通訊石開始震動。這個黑色的長方形東西一顆就接近兩公斤重,都可以當武器打人了。班納圖實在很希望魔法和科技再進步一點,把這東西輕量化。不過聽萊爾諾特說,他們年輕的時候要提著一個通訊行李箱到處跑,更早前甚至還不能即時對話,又覺得自己這一代算不錯了。

班納圖嘆著氣拿起通訊石,看到石頭中間的水晶上浮現指揮部的號碼。他壓石頭上的符號鈕接通。從石頭一端的一堆小洞裡傳出說話聲,班納圖再對著石頭另一端的小洞說話。

指揮中心說他們要去剷除這附近的警察局,要求班納圖這個小組支援人手。

「所以找到證據證明他們是黑夜教團的人了?好,我看看誰可以過去。」

切斷通訊後,班納圖看看阿寇兒,又看看瑟連:「我們至少要分一個人回去。有誰喜歡打警察的?」

阿寇兒舉手,但被班納圖無視。少數民族視地區不同,有的跟警察的關係非常好,有的則非常差。班納圖並不想助長後者的情況。

「我或是瑟連——」班納圖看了一眼下方的別墅。別墅主人的資料他們已經知道了。是個主要出沒於邊境地區,歷史久遠的世家大族。多佐家雖然算是安各沃人,但是跟少數民族比較親近,也有好幾次通婚。也許是這個背景使然,多佐家並不那麼信任安各沃色彩濃重的聖潔之盾。

(這些傢伙就算出事,也不會找騎士求救。)班納圖心想。他把思緒拉回到人選問題上。

「我留下來好了。瑟連,你回去支援。」班納圖決定。要是讓說話不得體的瑟連留下來,天知道能額外引發多少問題。

 

璽克要重生自己的手臂。

戈塔提供了一個大房間給璽克施法。

這個房間本來是客廳,現在所有家具都搬走了,空蕩蕩的,璽克用粉筆在地上畫繁複的魔法陣。

手邊沒有任何參考資料,只能憑記憶畫法陣。

再生手臂是很困難的法術,而且有很多變數在。多佐家的醫生聽到他要自己施法再生手臂時整個人都愣住了。要不是璽克的身分不能去醫院,他們寧可替他出醫療費也不會讓他自己來。

如果是要幫別人施法,璽克也沒把握能做好,但是他要再生的是自己的手,他的法術和作用對象直接相通,這樣難度就降低很多。雖然還是很難就是了。

光是畫法陣就用去整整三天的時間。

璽克畫的法陣看起來就像是張圖案繁複的織錦。有些同學覺得法陣只要有把所有功能都放上去就可以了,但璽克覺得法陣要重心平衡、每個區塊互相呼應,運作起來才會流暢。

像這樣一點一點的,關注每一個細節,仔細的把法術完成。許多同學會覺得不耐煩、經常有人抱怨畫法陣麻煩,甚至不惜脅迫同學替他們畫,但璽克從來不這麼覺得。

畫法陣的時候他總是很投入。不是說他會忘記自己身在何處,在黑暗學院裡忘記自己身處何處是很危險的,但確實是至少有一部份的他脫離了身處的惡劣環境,躲到了法術的世界裡。那個世界有驚喜、有知識和力量,璽克想要沉浸其中。

璽克喜歡法術。

有些同學和他一樣熱衷於畫法陣,但他們和璽克熱衷的方式不同。有些人把這個過程視為一種有如登上階梯的儀式,讓他們更接近黑夜王者,例如瑪法妲就是如此。有些人是為了法術完成後能得到的東西而狂熱,純粹為了未來的獎勵而開心,準備工作本身對他們來說是枯燥、不得不為之的繁瑣業務,伊蓮翠就是這種人。

璽克喜歡法術本身,他喜歡去做「施展法術」這件事。雖然他的能量投擲法術準頭一直都差勁無比(也就是說,他的火球通常是打不中對手的),但他喜歡能量在指尖纏繞,喜歡去嘗試控制這些能量。喜歡看到能量聽從他的命令流轉,也喜歡自己克服障礙,去控制原先無法控制的對象。要不是在黑暗學院裡失誤會致命,他甚至可以欣賞尖端法術研發失敗引發的爆炸,並樂於從中吸取教訓。

這個時候的璽克還沒有想到,但轉換環境之後,他在未來的幾年內會慢慢明白到,雖然他是因為進了黑夜教團才學習法術,但他本身就是個法師——他本來就應該成為法師。

現在,他想做一件相當法師的事情:對法術進行改良。

他沒有在課堂上學過重生整隻手臂的法術,只看過書。他知道很多關於靈魂藍圖的知識,決定用這部份彌補他對人體構造的不了解。明明就是很關鍵的施法,失敗的話他身上可能會長出奇怪的東西,他卻興致勃勃的進行,彷彿他正在做的事情是一場愉快的旅遊,連困擾他許多天的頭痛都被他忽略,進而消失。

那些通過嚴格訓練和困難考試的正牌醫生要是看到,肯定會大吃一驚,用各種方法阻止他吧。多年以後他對自己這場有勇無謀的施法行動也是苦笑。不過正因為璽克沒有受過正式訓練,可說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氣勢,讓他敢於在如此簡陋的條件下挑戰重生手臂。

第三天,法陣完成,作為祭品的肉也送到了。三十頭已經屠宰整理好的豬送進來,堆在法陣上璽克指定的位置,幾乎要頂到天花板。

其他人都按照指示迴避,璽克一個人在房裡最後一次檢查法陣。

小灰告訴璽克,還有一個無關的人在。那個人躲在關起來、又拉上窗簾的窗戶外頭。不清楚對方的用意是什麼,但是感受不到敵意,也許只是好奇。璽克決定不管那個人,讓小灰去注意,他專心施法。

璽克知道很多種重生法術,每種的背景都不同。璽克最喜歡的一種據說是黑夜王者賜給先知的。這個法術的施法步驟裡充滿對黑夜王者的溢美之詞,璽克直接跳過這部份,他不認為這很重要。

璽克用所尼語唸出咒語:「眾生伊始的海洋,賦予生命的水。請跟從我的引導。流過我開闢的溝渠,灌注我開闢的園地。構築肉身的元素,在渾沌中成形。作我靈魂的居所,建設我的堡壘。我在此畫下藍圖,懇求四方能量匯聚,回應我的指揮。」

咒語唸完,璽克將祭刀插在祭品上。瞬間,三十頭豬轉變成肉眼無法看見的法術能量,順著璽克畫下的法陣在屋內旋轉流動。原本放著豬肉的地方只剩下一堆灰白色粉末狀的殘渣。璽克一面小心的控制住能量,一面走到法陣中央。他用手勢拉扯能量,準備完成最後一步,但覺得少了什麼,讓他有些抓不住能量。

他很快想到該補上什麼咒語。這段內容和黑夜王者的教誨衝突,完全不是黑夜王者謙卑的臣民該說的話:「以我璽克‧崔格之名命令你們,順服於我!」

璽克隨即感覺手感對了,他能完全控制能量了。本來畏畏縮縮的懇求就不合他個性,這樣好多了。

能量在他的斷臂上聚集起來。一個個閃爍光點構成的法術符號從法陣上浮起,飛向他再消失。光之符號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彷彿會將璽克吞沒。現在要是一個沒弄好,發生爆炸的話,就在中心的璽克不可能全身而退。但璽克對這樣的場面一點也不會緊張。他非常自在,就像游在水中的魚,或是飛在天上的鳥,這裡是他的領域。

「重生吧。」璽克下了最後一道指示。

光點在傷口上聚集,然後一點一點的相連起來,延長。光變得黯淡,在消失的同時產生出血肉。璽克的手臂從斷臂處慢慢的開始出現。

璽克花了許多時間小心的完成這個步驟。等到光全部消失了,地上的法陣像是被踐踏過似的,也變得殘破不堪。

璽克重新有了右手,只是在上臂的地方有一圈浮凸的疤痕。他試著握拳,又比了幾個手勢,還有點遲鈍,但他覺得很快就會恢復的。

手長回來了,身體的左右平衡感也回來了。璽克舉著祭刀俐落的轉身,把剩餘能量以無害的方式散發出去。

至此,整個手臂重生法術完成了。

躲在窗外的人,在璽克獻祭豬肉以後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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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為了說服璽克知無不言,穿西裝的男人花了許多時間告訴璽克他孩子的事情。

璽克的腦袋還有些混沌,記住的部份不多。

穿西裝的男人名叫「戈塔.多佐」,他的孩子名叫「凱索.多佐」。

他告訴璽克的是一個類似舒伊洛奴的故事。只是視角轉成了被綁者的父母那一邊。

某一天孩子出門了,從此就沒再見到了。

璽克沒有聽說過有誰和他孩子同名。他只能告訴戈塔:「所有人在黑暗學院裡都會換成新的名字。」

「不會有人私底下還用本來的名字嗎?」戈塔懷著一絲希望問。

「很少,而且就算有也堅持不久。」璽克說。這種行為在黑暗學院裡是被唾棄的。即使有人撐了下來,例如舒伊洛奴大概就不會輕易放棄,也只有親近的人會知道這個本名,不可能大家都用本名稱呼他。

戈塔看起來變老了。

璽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大部份進到黑暗學院的孩子都會死。

「沒關係,把你知道的全都說出來。」戈塔平靜的說。

璽克恍然大悟,這個人已經作了事情可能是最糟糕情況的心理準備,只是這種準備永遠不可能作的充分。

於是璽克開始說了:「那是個學生互相殺害的地方……」

 

戈塔問了很多問題,像是關於審判、關於老師的立場和作風、關於逃出去的可能性。

璽克只問了一個問題:「凱索是怎樣的人?」

「他是很聰明的孩子。」戈塔說:「他跳級跟大他一屆的孩子一起上課,成績還是領先。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他。每個人對他都讚不絕口。說他反應很快、很有自信、很體貼,只是不太喜歡團體作業。」

「他會使用暴力嗎?擅長說謊嗎?」璽克進一步問。

「不,我從沒聽過他會用暴力,他從來不會和其他孩子打架。正好相反,如果旁邊有人吵鬧,他總是可以上去說幾句話,就讓他們安靜下來玩玩具。有一次親戚家的孩子在搶玩具。那兩個小孩都有些被慣壞了,都不知道退讓。他在大人開罵以前先去跟他們說話,兩個小孩居然就乖乖分享玩具了,我們大人看了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就是有這種能力的人。」

「說謊呢?」

「不會。從來沒有過。」戈塔說。

「這樣的話,他在黑暗學院裡大概很難活下來。」璽克猶豫的說。

戈塔只是沉默的聽。

 

璽克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談一談就累了。戈塔讓他休息。他又睡了大半天,然後有一個老婦人拿飯來給他。

璽克狼吞虎嚥的吃著牛肉燴飯。大概是因為昨天璽克和戈塔兩人友善交談過,讓大家知道他可以溝通的關係,今天拿飯來的人沒有把飯一放就趕緊逃出倉庫,而是坐在木板箱上看著璽克。之前也不會是女人單獨送飯來,而是好幾個強壯的男人拿著武器一起進來。

璽克以為她是等著收拾餐具,沒有理會她。

璽克吃到一半,老婦人問:「您昨天說的事情是真的嗎?」

璽克抬頭看她,嘴裡繼續咀嚼,點頭。

「抱歉沒有先報上姓名,老身名叫蘿希,數十年來一直侍奉多佐家。」這名老婦人有種強悍莊重的感覺,已經完全變成雪白色的頭髮一絲不苟的盤好,戴一頂絲綢小帽;一身俐落的套裝;即使坐在木箱上,坐姿也端莊得彷彿出席國宴。

蘿希繼續說:「聽說您昨天告訴戈塔老爺,凱索少爺那樣的人在黑夜教團裡不容易活下來?」

璽克很不想再說一次,但顯然無法推拖,只好點頭。

「凱索少爺是老爺最小的孩子。是三太太的第二個孩子。」蘿希平靜的說:「自從凱索少爺失蹤以後,老爺一直用各種方法在尋找他。連不合法的管道都去嘗試。因為這樣,老爺才聽說有一個『侍奉黑夜王者』的組織,據說那裡面有很多『自願離開家人,全心為黑夜王者奉獻』的人。老爺當時沒有深入追查那些人,直到最近,那些人的同夥一個個被聖潔之盾剷除,情況看起來不尋常,老爺才知道這個組織會綁架小孩子。於是我們追著聖潔之盾來到這裡。」蘿希嘆了口氣:「不過,雖然老爺在追蹤凱索少爺這件事上頭投注如此之多,他並不了解凱索少爺。老爺是怎麼向你形容凱索少爺的?」

「聰明、誠實、體貼、不打人。」

「那不是真正的凱索少爺。」蘿希嚴肅的看著璽克說:「凱索少爺確實聰明,但不只是考試拿高分那種聰明。你看著他的眼睛就能知道,他想的事情和其他孩子不一樣。他知道別人會怎樣看待他,知道要怎樣讓別人給他高評價。別的孩子考取高分會因為大人誇獎他而高興,他想著的卻是『考高分的孩子』這個標籤能帶給他什麼優勢。

「他很敏銳,知道別人要的是什麼。」

璽克覺得,蘿希說的話和戈塔說的話,並不矛盾,展現出了凱索這個人不同的面象。或許是蘿希說的這部份,造成了戈塔看到的那部份。

「他誠實,是因為我們給他一個誠實的人會過得比較好的環境。」

對這一點,璽克倒是從不同的角度有所共鳴。他不喜歡說謊,但是在東方學院裡說謊才有利,於是璽克學會說謊。那麼,世界上當然也會存在相反的情況。

「同樣的,他的體貼、還有不使用武力都是這樣的。他有那個能力用言語達成目的,為什麼要動手?他只是選擇了最『聰明』的做法,不是做不到。」

蘿希頓了一下,問:「聽了我描述的凱索少爺,您還覺得他在黑夜教團裡活不下去嗎?」

璽克猶豫了五秒,才回答:「我不知道。」

「這就夠了。」蘿希微笑。這是璽克第一次看到她笑。

璽克忽然想起戈塔向他描述凱索時,有說了一個讓璽克覺得奇怪的點:「多佐先生說,凱索不喜歡團體作業,為什麼?」

「是的。我聽他抱怨過一次,少爺不喜歡和『笨蛋』一起做事。」

不知怎麼的,對於「笨蛋」一詞在凱索心中是什麼意思,璽克竟然覺得可以理解。大概就是那些在東方學院裡,會讓他和奈莫當機立斷決定不合作(即使是以互不信任為基礎的「合作」)的那群人。他們通常都會在某一天因為自己的失誤把自己的命給送掉,甚至拖累和他們合作的對象。

璽克那句「我不知道」顯然讓蘿希的心情好了許多。璽克吃完飯以後,她迅速的收拾盤子,哼著歌離開了。

她哼著:「媽媽的媽媽的媽媽說,古老的古老的古老時,有一隻妖精叫作卡比諾埃格丘,他有一把美麗的花……」

璽克總覺得旋律挺熟悉。蘿希離開以後,璽克轉速遲緩的腦袋才想起來自己是在哪裡聽過。

這是奈莫會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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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寇兒覺得璽克的足跡就像負傷的野獸。

雖然璽克一直小心避免留下線索,也用法術和小灰消除痕跡,但阿寇兒是高超的獵人。他把班納圖和瑟連都扔在基地裡,一個人行動。這種情況下他更能專注精神尋找蛛絲馬跡。

而且,在沒有別人,只有自己和獵物的時刻,一種他們族裡稱之為「厄魯提」的東西會在靜默中浮現。

在認識阿寇兒之前,班納圖和瑟連聽都沒聽過厄魯提。但是在阿寇兒的部族裡,這是個一說出口,不需要解釋大家就會懂的字彙。

就像人有心跳一樣,世界也有自己的心跳。而且萬事萬物依著那個心跳而前進。只要讓自己察覺那個心跳,就能知道世界的哪裡應該要出現什麼。所以,可以知道哪裡該有河流、哪裡該有山;哪裡該長草、哪裡該有森林;哪裡有鹿、哪裡有熊……就像猴子屁股上應該有尾巴,山羊的頭上應該要有角一樣。

那就是自然的規律。對阿寇兒和他的族人來說無比清晰的一張藍圖。

厄魯提會告訴他獵物身在何方,情況怎麼樣。厄魯提會告訴獵人,哪一頭野獸是今天該由他獵捕的、哪一頭野獸應該活下去繁衍後代。

阿寇兒的部族裡有他們的法師,跟「山外面」這些埃文薩爾徒子徒孫不同的法師。阿寇兒他們的法師遵循厄魯提施法,所以不會像山外面的法師那樣爆炸。雖然有許多法術似乎不先爆炸幾次就學不會,所以他們的法師不會許多山外面的法師會的法術,但是在山裡面生活需要的法術他們都會,足夠了。

從山外面來和他們交易的毛皮的人曾經說過,他們的部落都沒有改變。他們覺得這很奇怪。他們明明就有改變。比方說,他們開始用鎗打獵,也向山外面的人買了更好用的刀不是嗎?

後來他們才明白,山外面的世界改變多麼巨大。

 

在騎士學校裡,阿寇兒和他的族人顯眼程度不輸班納圖。大家都覺得奇怪。就他們所知,這些人明明就是長年躲在山裡不問天下事的,怎麼會回應聖潔之盾的招募?

安各沃人是艾太羅的主要民族,聖潔之盾是安各沃人創立的,現在騎士團裡也大多是安各沃人。像阿寇兒他們那種根本除了交易以外不接觸安各沃人的少數民族,通常不會出現。

當時第一個跑來直接問當事人的傢伙,就是班納圖。

那時候班納圖和瑟連剛剛認識,混得還不算熟。瑟連對於班納圖什麼時候會爆發衝刺還沒有概念。

休息時間,在交誼室裡,大家不看電視,而是偷瞄阿寇兒嘰嘰喳喳。班納圖很認真的看新聞,被那些低語聲搞得煩躁不已,突然就站起來奔向問題根源了。瑟連完全來不及反應,班納圖已經兩手撐在阿寇兒桌上,和坐著的阿寇兒四眼對瞪了。

「你為什麼會來參加訓練營?」班納圖大聲問。

交誼室裡頓時一片靜默,所有人都停下手上動作,注意這裡。

如果班納圖這樣問其他人,可能又會有人「摔下樓梯」,但是阿寇兒完全不在意,表情也紋風不動。這下反而是班納圖尷尬了起來。

如果給他一拳或是扭頭就走,他都有辦法應對,順便把那些看戲的傢伙也捲進大亂戰裡,但是阿寇兒讓他感覺自己是在和巨蜥之類的生物說話。還是肉食性的巨蜥,嘴裡養著致命細菌的那種。找巨蜥說話當然不可能成功,而且在這件事裡巨蜥一點錯也沒有,錯的是去找巨蜥說話的傢伙。

兩人僵持不下,靜默了兩秒,阿寇兒開口說:「因為聖潔之盾對我們有恩。」

對方肯開口,讓班納圖鬆了一口氣。

之後沒花多少時間就把事情解釋清楚了,是這樣的:在過去那場席捲薩拉法邑朵的瘟疫裡,阿寇兒他們的部落也受害了。在滅族的危機面前,是騎士扛著藥上山救了他們。所以族裡的長老決定,等這個世代的孩子長大了,就派他們之中最優秀的勇士加入騎士團。

騎士團方面有向他們解釋或許會無法加入,他們也作好了失敗的心理準備。總之,他們決定讓騎士團從他們裡面挑人,作為救命恩情的回報。

聽阿寇兒說完以後,班納圖縮著脖子說:「喔,好,我沒問題了。」然後坐回目瞪口獃的瑟連旁邊,之後一直很安份的沒去找阿寇兒麻煩。

直到班納圖質問萊爾諾特一個星期後,也是瑟連和班納圖認識一個星期後,萊爾諾特在朝會上把他告訴班納圖的話在全部騎士生面前又說了一次。當天晚上就傳出阿寇兒得到聖劍的消息,成為本屆騎士生中第一個確定成為騎士的人。

於是班納圖就超沒禮貌的在浴室門口堵人了。

他趁晚餐後到熄燈前,大家陸陸續續去用浴室的時間,在浴室門口堵上剛洗好澡的阿寇兒。

他不打招呼,一見到阿寇兒就衝著人家的臉問:「你的願景是什麼?」

「班納圖,太近了!」瑟連一面低聲說,一面拉著班納圖後退。他覺得班納圖好像想給阿寇兒一個頭槌。

阿寇兒的反應仍然平淡的近乎巨蜥,只是這次有稍微挑眉:「守護自然。」

「哈?」班納圖一愣。萊爾諾特不是說過這樣不行嗎?

阿寇兒拋下還沒回過神來的班納圖,自顧自的走向臥室。班納圖趕緊追上去。

「這不可能!解釋給我聽!」

瑟連也跟著班納圖後面走。不知怎麼的,瑟連覺得阿寇兒的背影,看起來像是還滿享受被班納圖追的。

 

守護自然——阿寇兒清晰的知道該如何做到。厄魯提讓他知道每一個細節。成為騎士後,這就是他的正義,直到今天。他是獵人,他狩獵那些危害自然的獵物。

然而,「璽克」這個獵物有點奇怪。離開部落這些年,阿寇兒見過不少違反厄魯提的東西。像是該有森林的地方是田地,後來發生土石流……璽克讓他感覺違反了厄魯提。

璽克藉著獻祭騎士引起的爆炸,阿寇兒感覺這是違反厄魯提的東西。

(有不該在這裡的東西在這裡——)阿寇兒是這麼覺得的。而導致那不該出現的東西出現的,就是璽克。璽克本身的存在並未違反厄魯提,但他能夠導致違反厄魯提的情況。這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很多山老鼠都是這樣的存在。

然而璽克讓阿寇兒感覺,他能夠違反厄魯提的程度,絕對不是山老鼠能比擬的。

阿寇兒覺得非常有必要找到璽克,阻止他。

憑著安各沃人會稱之為「直覺」的厄魯提,阿寇兒找到璽克的足跡,一路追蹤下去。

他發現璽克越過柵欄,進了一塊私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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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白天可能會很忙,所以今天的連載提早發

 

離開平民保護營地以後,璽克和舒伊洛奴在山裡努力前進遠離這個地方。

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兩人之間浮現。也許是因為一起經歷了生死關頭,也可能是因為他們現在除了對方之外沒有別的依靠。

也許是為了躲避蜜姷無休無止的詛咒,璽克跟舒伊洛奴說話。

在這麼危險的時候,他們的談話內容應該要更實際一點。但是他們說的話雖然也和他們現在的處境有關,卻有些脫離現實。

他們在聊要蓋怎樣的房子。

為了長期躲避騎士團,他們的確需要住處,但那頂多只會是用撿來的防水布搭的小棚子,不會是他們現在討論的那種樣子。

「必須要找個安全的地方,視野要好,最好可以容易拿到水。」璽克說。

「拉個水管吧?」舒伊洛奴說。

本來對於這樣的提議,璽克應該要回答「沒有材料」或是「被人沿著水管找到就麻煩了」這樣的話,但是舒伊洛奴的語氣也不是認真的,過度輕快了,好像是為了擺脫什麼而這樣說。

於是璽克也輕鬆的回答:「有水管的話,是不是可以蓋浴室?」

「蓋個游泳池那麼大的浴缸。」

「都是用水的地方,我想要廚房。要放個大鍋子,還要抽屜很多的櫃子。」

「小花圖案的窗簾、地上鋪地毯。客廳放上大暖爐。」

「那要蓋煙囪囉?」

「可以用魔法暖爐。不過有一根裝飾的煙囪也不錯,可以吐吐彩色的煙來玩……」

已經完全脫離「藏匿用的基地」的路線了。但是璽克和舒伊洛奴就想往這個方向討論。他們很清楚現在的情況有多糟。因為已經很清楚了,反而不需要去說了。

「我想種很多東西,來一個大院子吧。開一扇門通往後山,然後鋪設石板路。」

「可以請客人來吃飯的大餐廳,原木桌上面鋪桌巾,再放上公主的小雕像。玻璃櫃可以放我的娃娃。」

「獨立的烘乾室。天花板底下有吊架。底下可以升火。」

「更衣室的鏡子要用一整面牆。」

「可以移動的書櫃,拉起來變成迷宮。」

「妖精果實做的風鈴。」

「養幾條狗。」

「用吧檯隔開廚房和餐廳,還要有大烤箱。烤個十層大蛋糕,跟爸爸媽媽……」舒伊洛奴說出一群朋友和親戚的名字:「……一起邊喝汽水邊吃蛋糕。」

「玻璃溫室。種上……」璽克說出一大堆魔藥材料植物的名稱:「……弄得像叢林一樣,讓他們照顧彼此。」

在讓人喘不過氣的逃亡旅途中,兩人短暫的共享了一場夢。

 

雖然有一個目擊情報,卻不足以用來確定目標之後會往哪裡走。班納圖、瑟連和阿寇兒在帳篷裡交換意見。

「可能範圍也太大了。」班納圖說。

「放棄任務加入北方學院搜索隊怎麼樣?」瑟連提議。然後被班納圖瞪了一眼。

班納圖雖然是儲備幹部,而且日後階級一路爬升,不過這時候他的階級還很低,這時的他還是個對大局沒什麼影響的基層人員。

班納圖大聲強調:「那種事就別提了。想點有用的事,能解決眼前問題的事。」他把音量降回正常範圍,說:「瑟連,你說你和他交戰的時候,有人從背後攻擊你吧。」

「嗯,而且我很肯定不是那兩個白袍法師。」

「由於你那奔放的神經毛病,對此我持保留態度。也許就是那兩個白袍法師。不過如果你的判斷正確。璽克和那個斷指女孩早在陰鬱裂口裡就已經結伴同行了。假設他們接下來還繼續一起行動——」

「會有許多地方不方便走。」阿寇兒說:「女孩子的體力,還有年紀造成的體格差距都是問題。」

「也就是,從目擊地點開始,沿著比較好走的路線——」班納圖在地圖上標出一些登山專家才能通過的地點,把連登山專家都無法通過的地方連起來。慢慢的,他在地圖上畫出一個由險峻地形構成的迷宮。

「也不能排除璽克揹著斷指女孩通過某些地形的可能性——或者說——」班納圖把筆蓋蓋上,抵著下巴思考。

他把璽克的通緝令拉過來,盯著上面的畫像看。

(這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會怎樣行動?)

班納圖試著透過畫像,去看穿璽克這個人。

瑟連是憑著受過的訓練畫下這張畫像的,精準的表達了目標的長相特徵。璽克在東方學院跳進傳送門時,班納圖距離璽克比較遠,只看到身影,看不清楚璽克的長相。瑟連雖然距離比較近,但是被法術的光影響,當時沒有看到舒伊洛奴,到現在還不能確定舒伊洛奴的相貌。

畫像上,璽克蒼白的皮膚,凌亂遮蔽視線的頭髮,過瘦的身材,都給人一種危險惡劣的感覺,看起來像是那種行事亂無章法,會隨便殺人的傢伙,但班納圖覺得還不能下判斷。

過了一陣子,班納圖說:「我們從好走的地方追蹤他們。」他搜尋著地圖:「找出每一個在女孩子的腳程範圍裡,而且舒適可以當營地的地方。」

 

璽克眼前有一道山壁,努力一點應該可以越過去。也可以換方向走樹中間的獸道。這次這條看起來比較小,應該不至於再撞上大型魔獸了。

舒伊洛奴跟在璽克身後,雖然她並未開口抱怨,看走路姿勢也能知道她累了,而且腳很痛。不光是走了很多路的關係,先前被食肉蟲燙到的傷口也在艱苦的路程中造成影響。

於是璽克選擇獸道,避開山壁。

天黑了,璽克聽到水聲。

上一次喝水是昨天晚上,教師選拔結束慶祝宴會上的事。不管是他還是舒伊洛奴都渴了,而且舒伊洛奴的腳也需要沖一沖。

璽克往水聲傳來的方向走,溪流要往下爬三公尺才能到。雖然舒伊洛奴的身手應該可以應付,璽克還是對舒伊洛奴伸出手,說:「我背妳下去。」

「好。」

舒伊洛奴答應讓璽克幫她,也顯示她真的累了。

璽克背上揹著舒伊洛奴爬下斜坡,到小溪旁邊再放下來。

現在頭上沒有樹,可以看到星空。

黑暗學院的夜晚其實還是挺亮的,燈光太強,看不到這麼多星星。此刻天上密布的光點遠比東方學院餐廳的天花板要華麗璀璨。璽克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但這一定比傳聞中的名貴珠寶更美麗吧。

這是他幼年時代看過的天空。

璽克看得出神,過了幾秒才低頭繼續做事。

本來應該把水煮沸再喝,但是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璽克把空的魔藥瓶沖乾淨,給舒伊洛奴裝水,自己用手捧水喝。

雖然想要提煉魔藥,不過沒有鍋子。

璽克在瓶子裡注滿水,接著滴入自己的血,施法淨化水中能量,再把路上採來的施法材料扔進去,小心的對著瓶子施法。

在璽克忙碌的時候,舒伊洛奴一直把腳泡在水裡。

突然,小灰跳了一下,提醒璽克有人接近。

璽克叫舒伊洛奴起來穿鞋。這時候,手電筒的光從樹林裡接近,照了過來。

璽克抬手,擋住照向自己眼睛的光。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是一個穿警察制服的成年男子。逆著光,璽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語氣裡沒有敵意。

「我們只是想踩踩水。」璽克回答。

那個人沉默了一陣子。

「從這裡往北邊走,有盜獵者蓋的小屋。他們已經離開很久了,現在不會有人到那裡去。」

璽克一時間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你們可以躲在那裡。」那個人說:「黑夜王者祝福你。」

璽克小小的倒吸一口氣。那個人是黑夜教團的人。他一定是發現璽克的祭刀了。

怎麼辦?璽克有股衝動想放倒他然後逃跑。但是就現在的情況,接受幫助才是聰明的選擇。

「知道了。」璽克語氣平靜的回答:「黑夜王者祝福你。」

於是他們三人就著手電筒的燈光前進,去找盜獵者的小屋。璽克實在很想關掉手電筒,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服那個人,只好算了。

他們走上林道,璽克邊走邊詢問那個人這附近的地形。走了大約半小時後,另外兩把手電筒照了過來。

「喂,你們在做什麼?」

是兩個穿騎士服的男人。

璽克保持沉默,讓他的「同伴」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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