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月鑑征途

多夫雅接著去辦其他媽媽要她做的事。買東西、還有去看看親戚、送東西也拿東西，跑遍了大半個村莊，在晚餐前兩手各提一個裝滿的草編提籃回到家。
她直接走進敞開的家門，大喊：「我回來了！」
首先衝出來迎接的是兩個四歲的弟弟，南瓜和豌豆。「姊姊回來了！」「有沒有拿到餅乾？」「有麥芽糖嗎？」
他們在走道上摔成一團，馬上滿面笑容的爬起來，衝到提籃旁邊找糕餅。
「真是的，吃晚飯以前不行啦！媽媽會生氣！」多夫雅抬高了拿籃子的手，往屋內走。
兩個五歲的妹妹，雛菊和鈴蘭，各抱著一個兩歲的弟妹，鷺鷥和喜鵲，慢慢走過來。「有找到我要的書嗎？」「有買髮圈嗎？」
「書在最底下，髮圈在這邊。媽媽，我拿雞蛋回來了！」
媽媽正在廚房忙碌。餐廳桌上已經擺上了蒸芋頭和一大鍋飯。
多夫雅把東西放下，從籃子拿出雞蛋，走進廚房，然後雙手端著一大盤炒好的青菜出來。
等到媽媽端著炒豬肉出來，爸爸也回來了。
大圓桌周圍坐了九個人，另外還有一對剛滿月的妹妹，田螺和泥鰍，睡在嬰兒床裡，就是這個家裡全部的人了。
雛菊和鈴蘭幫忙餵鷺鷥和喜鵲吃飯。多夫雅注意南瓜和豌豆的餐桌禮儀，不讓他們把肉都吃光。
餐桌上，大家邊吃邊聊。
爸爸說著村裡發生的事情。關於田地的開墾進度、跟其他村莊的交易狀況之類的。
「遺跡城市找到了新的病蟲害防治方法，聽說可以減少灑藥的次數，也比較便宜。下次會派指導員來村子裡開課……
「他們希望我們多種一點玉米，說是新科技的研發會用上，我們想要換機械牛的零件……」
媽媽也說她從婦女會那裡聽來的事情。哪家的人有狀況需要幫助、傷病者的照護經驗分享，新送到的消毒藥品等等。
「我們打算輪流去他家打掃衛生，他那個身體狀況看來是暫時不能下床了，老婆一個人照顧太累了。兩個孩子也還小，需要我們幫忙帶……」
雛菊和鈴蘭說的是青少年的事情，學校成績怎麼樣，最近流行綁怎樣的髮型、做怎樣的刺繡。
「老師教的東西太簡單了，姊，我想看最高年級的課本。」
「不對喔，現在最流行的是蘋果綠，姊姊妳說的那個是蚱蜢綠，不一樣啦，差超多的！那個早就退流行了！」
南瓜和豌豆說的是最近孩子們在玩的遊戲，他們蒐集來的小機器零件這些東西。
「超級機械狗，飛上月亮！」
鷺鷥很喜歡搶話：「我知道！月亮有皇宮！他們開機器人征服地球！」
喜鵲比較安靜，偶爾才說一句話：「我看到藍色的蝴蝶。」
「喔，多大隻？」多夫雅問。
「這麼大。」喜鵲比的尺寸比成人還大。
多夫雅笑答：「喔，真不得了。」
對於這些話題，多夫雅全部都聽得津津有味。
吃完晚餐後，有時候，爸爸會拿酒出來，坐在客廳喝上一杯。媽媽也常會一起喝。現在媽媽在哺乳，所以不喝。爸爸拿了兩個杯子出來，轉向多夫雅，笑問：「妳要試試看嗎？」
「可以嗎？」
「可以了吧？」爸爸笑說：「我第一次喝酒的時候還更小啊。」
「好吧，讓妳喝一點吧。」媽媽笑著，把洗碗洗到一半想溜出去的南瓜抓回廚房：「你還不行！」
人生中第一次喝的酒，除了苦以外嘗不出別的味道。多夫雅吐出舌頭：「我不喜歡。」
多夫雅抬頭，看到裝飾在客廳牆上的紅色繩結，那是爸爸和媽媽結婚時綁在一起的生命之繩。她想起今天看到的那對新人：「為什麼他們在婚禮上喝這個的時候，會笑得那麼開心啊？」要是她，嘴裡有這種東西，嘴角肯定往下壓，怎麼也拉不起來的。
聽到多夫雅這麼說，爸爸大笑起來，媽媽也笑了。
「到時候妳會懂的。」他們這麼說。

這天晚上，多夫雅在溫暖的被窩裡，覺得下腹部隱隱約約有點沉重、有點痛。人也有點累，不想動。是吃壞什麼了嗎？休息以後應該會好吧。她覺得，明天一定要對達夫好好抱怨一番。
早上起來，她發現床單上有一灘巴掌大的血。她確定自己沒有受傷。
她在學校有學過這件事，從今天開始，她是大人了。
多夫雅告訴媽媽這件事，媽媽看起來很高興，特地為她烤了一盤肉，就多夫雅一個人獨享。弟妹只能吃著番薯，用羨慕的目光看她。
然後長老到家裡來了。她來帶多夫雅去多產神廟。
村子裡有好幾座神廟，每一個地方的功能都不同。有的地方是祈求農產豐收的，也準備了很多食物用來接濟遇到困難的家庭。有的地方是祈求健康的，同時也附設醫院，還有很多人在那裡學習如何醫治傷患。
每個地方的壁畫都會和那裡的用途有關。像是祈求豐收的神廟，牆上就畫著不同季節適合種的作物、糧食保存的方法，還有出現病蟲害時的處理方法。祈求健康的神廟裡，牆上有一幅切斷發黑的手臂，動「截肢手術」的圖，總是讓小孩子驚叫連連。
長老今天帶多夫雅去的多產神廟，那裡只有大人才可以進去。多夫雅以前從來沒有去過。
長老帶多夫雅去看那裡的壁畫，一幅一幅的向多夫雅解釋。
「這是妳的身體。這是男人的身體。妳是大人了。妳可以挑選丈夫了。不要遮著眼睛。這些事情妳一定要懂。這些東西非常重要。」
多夫雅的臉漲紅了。牆上的人都沒穿衣服，男女抱在一起。平常不會看到的地方，牆上畫得清清楚楚。「天哪——所以我選了丈夫以後，會『這樣』嗎？每個人都是這樣生出來的嗎？」
「是啊。妳是這樣生出來的，妳爸爸媽媽也是這樣生出來的。」
「為什麼要有這麼多——不同的抱抱方法啊？有差嗎？」
長老的臉也紅了，但是她堅持下去，一定要把這堂重要的課上完：「妳找到丈夫以後，你們會想要用各種方式抱抱的。」
「可是我不想跟男生抱抱啊。哪一種方法都不想。」
長老摸摸多夫雅的頭，笑著對她說：「選一個妳想抱抱的男人，讓他當妳的丈夫吧。一定會有那樣的人的。」

回家以後，多夫雅一直皺著眉頭。
想要抱抱的男人？
哪有那種人啊？
村裡有很多很好、還沒被選上的男人。他們每天勤奮工作、也用心打扮，不時向周圍的女人拋出「選我，我會是好爸爸」的訊息。
還沒去過神廟以前，多夫雅想過，要是選路奇的話，像他那麼開朗、喜歡開玩笑的男人，一定每天都會過得很開心吧。
可是她只想跟路奇一起踢足球，不想跟他抱抱。
或是選瓦西比？他雖然沉默寡言，但是會做非常好吃的糕餅。選他的話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東西。想起瓦西比做的蛋糕，多夫雅的口水都要滴下來了。可是多夫雅真的就只想吃糕餅。要抱抱的話還是算了吧。糕餅，她用零用錢買就好了。
還有很搶手的利特爾。長得好看、手藝好、個性也好。大家都在猜他會選哪個女人。不過人人搶不代表多夫雅也想要。她就是對抱抱不感興趣。
多夫雅告訴媽媽：「媽媽，我不知道要選誰好。」
「如果沒有中意的男人，就多認識幾個吧。總會找到的。」媽媽笑著，拿出一件做到一半的水藍色禮服：「等這個做好以後，妳可以穿去參加舞會。那裡有很多很好的男人。妳這麼可愛又開朗，一定會有很多男人迷上妳。」
雖然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得上這件禮服，可是水藍色的布料很美，細緻的光澤讓多夫雅眼睛一亮。她本來對舞會沒有興趣。那裡是認識男人、一起跳舞的地方，她並不特別想和男人跳舞，她比較想和男人踢足球，可是因為這件禮服，她也不由得興奮起來，開始期待舞會。
多夫雅開玩笑的回問：「要是中意的人太多了怎麼辦啊？」
「那就選幸運的男人。」
媽媽的臉色突然黯淡下來，多夫雅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妳是非常幸運的孩子，妳會活得很長很長。如果妳的丈夫不是幸運的人，妳會心碎的。」
多夫雅才不知道心碎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