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月鑑征途

這次行動是狄旺第四次下遺跡。
這次的目標遺跡位於遺跡城市聯盟的控制範圍內，不用擔心遏令的攻擊。這個遺跡之前其他隊伍已經探索過一次了，這次探索是為了去多拿一點記憶方塊，好分給不同的遺跡城市，還有帶領剛剛通過畢業考的新手、從沒下過遺跡的人熟悉這種地方。
帶隊的是狄旺以前在解析學校的老師芬特，狄旺算是來當助手，幫忙照顧新人的。同行的還有他以前的同學衛里斯。衛里斯是最初探索那個遺跡的團隊成員之一，這趟也算是來當嚮導的。
來學習的新手有畢業考排行第七的盧森，排行第十一的維倫，還有排行第三的萊莉。
同行的還有擔任警戒員的亞薩斯、歷福德。其中歷福德是最初探索那個遺跡的團隊成員之一。
一共八個人，只有一般新遺跡探索團隊人數的五分之一，但是目標是已探索過的遺跡的話，這樣就差不多了。
出發當天一大早，日光幕開始展開的時候，他們就在升降機門口集合。狄旺第一個到。駐守門口哨點的警戒員看到狄旺，就跟他攀談。
「你們要去探索遺跡嗎？」
狄旺有點訝異。他只有一個人，探索遺跡用的工具也都包裝好了，看不出來那一箱箱東西是什麼用途，但是警戒員一眼就看出來了。
「果然沒錯。我記得你。你第一次去遺蹟那天也是我值班。你是解析員對吧？現在應該是老手了吧。」警戒員咧嘴笑說。
「你居然記得啊。」狄旺就不太會記人。
「這是我的工作啊。」警戒員說。
也對。如果是科學知識，再多狄旺也記得住。雖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狄旺此刻特別強烈的意識到，每個人擁有的能力都不一樣。不只是不同類型的記憶能力而已，狄旺和警戒員的體能也差很多。這不只是因為他們受到不同的訓練而已，狄旺從小就知道自己的體能不可能達到警戒員的水準。
如果前人的看法沒錯的話，這和演化有關。演化讓生物出現許多不一樣的個體，而且逐漸掌握了過往沒有的能力。就連視力這種看似平常的東西，也是一步步演化出來的。在生命還只是一個個單細胞的時候，肯定無法想像未來會擁有視力這種東西吧。
花費大量時間之後，演化能夠讓生命擁有從前無法想像的能力。
現在大家習以為常的，「幸運」、「賦予」、「讀取」的魔力，應該也是這樣來的吧。
等人到齊以後，他們搭乘垂直升降機，穿過厚厚的岩層，從遺跡城市上升到地面。
遺跡城市的地面上有一座村莊，那是想住進遺跡城市但是沒有成功，還有來這裡做生意而暫時住下的人建設的村莊。建築都是低矮的平房，狗和雞在村子裡散步。遺跡城市的小孩喜歡瞞著父母跑上來探險，守衛常常在升降機附近逮到想溜出去的孩子。
小時候覺得這地方很特別，長大以後才知道，自己住著的，習以為常的地方才是特別的。
離開地面村莊，再走一段路以後，路面狀況變差，凹凸不平，他們把機械馬腳底下的輪子收起來，改用步行模式前進。
三個新手都是第一次出遠門，好奇的東張西望。
前面的路程比較容易。他們走在商旅走的道路上，沿途在農業村莊休息、補充水和糧食。他們會在農業村莊幫忙修理機械，教當地人維修技巧，所以很受歡迎。
最後一段路離開人們聚集的地方，深入無人的森林裡。
遺跡入口藏在森林深處。先前來過的探索隊留下了只有自己人能辨識的記號，讓他們一路找到這裡。記號指向一座人工疊起來的石堆。
大夥把石塊搬開，露出一個圓形的金屬門。金屬門長年受到風吹雨打，表面霧濛濛的，但是形狀完整。把金屬門周圍的卡榫扳開，金屬門移開，底下還有一片金屬板，上面畫著一幅能量線路設計圖。這幅設計圖在幾個關鍵地方犯了錯，因此無法啟動。
這幅設計圖是遺跡大門的控制器。必須修正這幅設計圖，遺跡大門才會打開。
控制器上的設計圖難度，通常反映出遺跡內收藏的記憶方塊的價值。這算是中等難度的設計圖，裡面的記憶方塊內含知識，水準應該略低於現在遺跡城市掌握的程度。
如果出現難度高到遺跡城市所有解析員都無法解開的門，代表裡面很可能有超過他們現在所知範圍的知識。以前這樣的門遍地都是，但是遺跡城市組成聯盟，互相幫助提升智識之後，他們從最簡單的開始，一面解題開門，一面藉著開門後得到的知識提高自己的解題能力，打不開的門就越來越少了。
雖然上次進入這個遺跡時就已經解出答案了，芬特還是叫萊莉來解題開門。
萊莉蹲在金屬板上，思考了一陣子，然後在指尖上釋放「賦予」的魔力，在板子上畫出正確的線路。
金屬板碰到魔力的地方亮起藍光。藍光沿著相通的線路擴散。在萊莉將所有線路正確接上後，設計圖完全亮起。
在他們站的地方三十公尺外，一片人工開闢的空地底下，傳出隆隆聲。地面裂開，一個巨大的金屬花苞從地底下鑽出來，在地面上綻放。花的中心有一個空洞，洞內是一條往下的螺旋狀斜坡，寬度足以讓機械馬進入。
「開始吧，第一次的遺跡探索。」芬特笑著，帶領大家爬上花瓣，進入花心。衛里斯留在地面上。如果他們太久沒回來，他會去求救。

以防萬一，大家都戴著氧氣面罩。往下的斜坡長得像是沒有盡頭，隨著他們逐漸深入，地面上的光慢慢也看不到了，周圍牆面上開始有小燈亮起，在他們走遠後又熄滅。
「燈都是好的，不需要手燈。不過還是要放在手邊，以防萬一。」狄旺回頭向新手們發出提醒：「遺跡雖然歡迎解開題目的人進入，可是這些地方是在幾千年前蓋的，每個遺跡保存狀態差很多。有時候燈突然就滅了，或是好好的地方出現一個大洞都有可能。」
「本來這邊應該要下來用腳走，不過上次來的人強化過坡道了，才讓你們騎機械馬。不要養成壞習慣喔。」芬特在隊伍最前方笑說。
牆上掛著上次來的隊伍加上的輔助繩。如果坡道崩塌，那就是他們回地面的機會。
「之前碰到一個機械花不開花的，真是費了一番功夫。」亞薩斯笑說。
「那種要用火藥開路啊。」芬特說。
「是啊。有時候那兩隻看門的會打出別的出入口。不過那很難說就是了。」
不知道走了多遠，斜坡終於變成平的。他們眼前是巨大的黑暗洞口。
「在這裡等一下。」芬特說。
所有遺跡城市的人都很熟悉的吱咯聲響起。白光從低角度放射出來，慢慢上移。
日光幕逐漸展開，照亮地洞裡的城市。
「外環居住區。」芬特介紹。
三個新手的眼睛發亮。眼前是自建好之後，數千年無人居住的城市。跟他們自己長期開發，大量增建而顯得雜亂的遺跡城市比起來，這裡的屋子保持著上古人最初建設時完整規劃的模樣。每棟屋子都是相同的樣式，屋頂顏色則分區變化，以最深處的中環區入口為圓心整齊排列。放射狀和同心圓狀的道路分隔出一個個社區。
芬特檢查了空氣組成，確認遺跡的循環系統正常，這才讓大家拿下面罩。
他們沿著街道前進。這裡的街道寬敞，沒有架設軌道。維倫忍不住駕駛機械馬狂奔，跑到道路盡頭再跑回來。
許多機械人忙著清除雜草、修補房舍之類的維護工作。
「什麼時候我們也能自己做機械人？」盧森嘆氣。
「還早呢。」芬特苦笑。只是要做出這個外型、要會動的話，現在就可以了，但是無法像上古人留下來的機械人這樣，能做出複雜的判斷，主動維護環境。
為了增建房舍以容納更多人，這一區大部分機械人在人群移居進來之後都會關閉，以免他們把增建的房舍拆除，恢復原狀。
這些漂亮的屋子大部分都會被拆除，只有少數屋子會連同裡面的機械人一起保留下來。
「我們去中環區吧。」芬特說。
他們的隊伍前往中環區入口。中環區入口是方方正正的灰色建築。本來應該一看就知道是人工造物，但是年代久遠，上面都長出石柱了，現在看起來比較像是挖鑿過的山壁。
芬特對中環區大門使用「賦予」的魔力，門板往三個方向滑開，潛入石壁中。
「東西都沒壞實在是很幸運。」亞薩斯說：「這裡的機械人狀況都不錯。」
「上古人當初建設遺跡的時候，沒考慮到耐久嗎？」盧森問：「雖然現在看起來還不錯，不過等到人們遷入以後，也會像我們那裡一樣需要人工維修了吧。」
「這些東西已經很耐用了吧。我們做的東西撐不到幾百年啊。可能這是他們能力的極限了。」歷福德說。
「我們那裡需要人工維修，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住進來的人數超過上古人當初設計要容納的人數。人本身就是最大的破壞力，遠勝大自然。」狄旺說。
他們進入中環區，經過裡面的農場區域。經過現在處於休眠狀態的植物園、畜牧場。只要從外面引入種子、種公種母，這些區域的機械人會接手照顧。遺跡本身能夠生產很多糧食，能夠養活一定的人數。是因為人太多了，才必須要和地面的農業村莊交易。
而人一定會變得太多。
「是說放火箭把日光幕燒出一個斑的那幾個白癡嗎？」亞薩斯苦笑。
「就是他們，還有別的。」狄旺聳聳肩。
「我們那裡的收容能力已經到極限了吧。能拆掉改建的房子也幾乎都拆了，只剩幾棟了。」芬特說。
「是啊。」狄旺不帶感情的回應。紫色大屋就是其中一棟剩下的。
「這裡整理好、地上也蓋好道路以後，可以遷一些人過來吧。」亞薩斯說：「到這裡生活，會比繼續待在我們那裡擠來擠去輕鬆。」
「應該很多人都不想遠離商業中心吧。就算有人肯遷過來，過了一段時間，又會像我們那裡一樣亂糟糟的了。」狄旺說。
「他人即地獄。」芬特說出一個上古人的名言。
除了農場，中環區還有許多工廠、實驗室。他們可以用這些設施製造他們的機械體，也可以自己發展科學理論。有些遺跡城市把實驗室和工廠都拆了蓋居住區，在遺跡城市聯盟成立，「災厄研究會」施壓禁止以後才停止。
「再往前就是核心區了。」芬特對新手們說。
眼前的大門兩邊，坐著兩隻跟房子一樣大的機械獸。
那兩隻機械獸有人的臉，卻是獅子的身體，還長著一對翅膀。他們面對面趴在門的兩側，想進門一定要通過他們面前。
機械獸感應到有人靠近，開始播放上古語語音。
「有種動物早上用四隻腳走路、中午用兩隻腳走路、晚上用三隻腳走路。那是什麼動物？」
每個遺跡都有這個機械獸，每個人都知道這個謎題的答案，大家齊聲喊：「人類！」
機械獸閉上眼睛允許他們通過，大門朝三個方向滑開。
「為什麼謎底會是人類？」萊莉問：「說是因為嬰兒爬行、成人直立行走、老人柱拐杖，可是什麼是『老人』？上古人是不是全體都有一種我們沒有的遺傳性疾病，會導致殘疾？」
「說不定喔。在記憶方塊裡解析到的文檔裡有提到過這種疾病，好像牙齒會掉光喔。」芬特笑說。
「也有推測說，那和動物年紀大了以後體能衰退是一樣的。」狄旺說：「可能我們如果沒被災厄殺死，身體狀況會和貓狗一樣發展，不會像樹。」
「那是幾歲會開始？五百歲？一千歲？」維倫問。
「不確定。畢竟大家不關心這個問題。要研究的東西太多了。」狄旺聳聳肩。
「德貝可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芬特說。
「那是誰？」狄旺皺眉問。災厄研究會裡有名的學者名字他都記得，沒有這個人。
「我的一個朋友，他知道很多事情。」芬特笑著聳聳肩。
狄旺識趣的不追問。
通過機械獸看守的門以後，就來到遺跡最深處的房間，這裡站著四排機械兵。
這四排機械兵是四足站立的，類似機械馬，但是背上多了一個機鎗塔，身體兩側多了一對銳利的爪子。在碰到機械獸之前的地方，四處破壞並不會引來機械體反擊，但是經過機械獸之後的區域，破壞東西就是死路一條。這裡的機械體無法關閉，也不曾有人成功破壞過。
他們一進入房間，四排機械兵「碰、碰」兩聲，全都旋轉身體正對他們，用三十二個發出紅光的鏡頭緊盯他們。
上古語的語音再次響起：「識別：人類。歡迎來到第四零三五號記憶庫。目前已複製完成的記憶方塊有：零個。預計下次完成記憶方塊的時間是：二十小時三十一分後。」
「來得太早了。」芬特抓抓頭髮。要搬的東西還沒製造出來。「反正都來到這裡了，要不要去摸摸記憶核心？」
「要！」萊莉馬上大喊。
他們駕駛機械馬，慢慢往前走。機械兵發出沉重的腳步聲，往旁邊讓開。
這個房間的狀況又比外環居住區好很多，歲月在這裡沒有絲毫影響。牆壁和天花板透出藍光照亮一切。站在這裡面，有種自己是漂浮在淡藍色虛空中的錯覺。地板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底下的空間是一座自動工廠，機械手臂在組裝記憶方塊。
房間深處有半透明的台階，走上去之後，會看到一顆懸浮在半空中，藍色的光球。光球內部不停有閃電出現又消失。
光球周圍有透明的牆壁。不能直接碰觸到光球。他們自己的遺跡城市也有這個房間，離開學校以前有實習過，大家都知道該怎麼做。
伸出雙手對著光球，不用碰到透明牆壁，只要靠得夠近，光球會伸出閃焰接觸你。
萊莉馬上上去試試。
光球伸出閃焰，和她的手相連。
後來盧森和維倫也在旁邊伸出雙手。三個人輪流接觸閃焰。
芬特、狄旺這些老手乾脆在旁邊坐下來聊天，等新手們玩夠。
「我收到一個奇怪的東西、什麼設計圖，好像是機械水母？」
「我看到是機械花。」
「嗯，有食譜？」
光球裡面有這個遺跡保存的所有知識。在房間地板底下的自動工廠裡，會把這些知識複製到記憶方塊裡。來到遺跡的人可以把記憶方塊帶走，回去慢慢研究。
一批記憶方塊被帶走以後，遺跡會開始生產下一批。
雖然他們自己的遺跡城市也有這個房間，可是房間裡總是有人。雖然這個房間不用擔心遭到破壞，但是為了不讓垃圾堆滿地，或是睡上幾個酒鬼，還是有開放時間限制和派人監視。還有的人是來研究機械兵、研究腳底下的記憶方塊工廠、研究光球的原理。
這裡是尚未開發的遺跡，於是可以讓人輕鬆的、不受限制的碰觸光球。
於是這個房間裡充滿了他們在自己的遺跡城市裡，同樣的房間裡聽不到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