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班納圖進來,瑟連就從椅子上站起來:「怎麼樣?」

班納圖斜眼看了一下瑟連。瑟連平常都是悠哉悠哉的,給人游刃有餘的感覺,現在卻讓班納圖看出他全身都繃緊了。

班納圖走到他的床邊,開始把東西往背包裡收:「把東西整理好,我們要搭運輸車回後方,有別的任務給我們。」

「璽克怎麼辦?」瑟連逼近班納圖說。兩人的胸膛之間只剩一個拳頭的距離。

班納圖抓住瑟連的瀏海,往瑟連後腦方向扯,順利拉開距離:「就算你要提問,手也不能停下來,立刻打包!」

瑟連縮著脖子把瀏海撥平,轉身去收拾他的東西。兩人一面忙碌一面說話。

班納圖說:「會有別的人追捕他。比我們厲害的人。」

「沒有人比我厲害!」瑟連猛的轉身對班納圖說。

班納圖扁嘴思考了一下瑟連這話是什麼意思。單論打鬥的話,瑟連訓練時被萊爾諾特單方面蹂躪的情況並不少見。阿寇兒也可以和瑟連纏鬥。

不過瑟連是聖騎士,和其他騎士有本質上的差異,而且大家都看的出來,這傢伙很少拿出真本事。

話雖如此,班納圖覺得,瑟連這句話裡大約有五成是氣話。反正瑟連就是想親自追捕殺傷阿寇兒的人。

「不行。我不准你去。」班納圖說。剛才是萊爾諾特勸阻班納圖,現在換班納圖勸阻瑟連:「你太激動了。」

「發生這種事還能平靜嗎?」瑟連把背包扔到地上,鋼杯從裡面掉出來,發出響亮的撞擊聲。

「要我直說嗎?你連打包都做不好,只會礙事!」班納圖對瑟連吼了一句。

瑟連縮著脖子蹲下,沉默的把鋼杯塞回包包裡。

班納圖也沉默的打包自己的東西。如果萊爾諾特有參考他的意見,追捕璽克的人會有正面衝突以外的選項。瑟連參戰會把場面逼到只能廝殺的結果。雖然萊爾諾特沒特別提出,不過把瑟連從這個戰場拖走算是他的任務。

 

五年前離開騎士學校的時候,萊爾諾特集合了所有得到聖劍,將要加入聖潔之盾的騎士生們,告訴他們:「得到聖劍只是個開始。你們會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以為自己能辦到任何事。你們會以為你們可以實現任何夢想,剷平所有的不公不義。但是你們遲早會碰到下一個關卡。你們會明白光有聖劍你們根本什麼都不是。真正讓你們成為騎士的是那些跟聖劍無關的事情。是你們來這裡以前就已經可以做的那些事。」

當時萊爾諾特的神情和她平常訓勉人的樣子不一樣。雖然並不陰鬱,但也沒有絲毫激勵人的意思。她在敘述一個沉重的事實。讓班納圖印象深刻。

「做好那些事。不要變成只會揮舞聖劍的笨蛋。」萊爾諾特總結說。

 

五年後的現在,班納圖想,他現在在做的就是了吧。青空行動非常龐大,追捕璽克只是其中一小小部份。他要作為騎士團的一員支持整個行動。

「走了。笨蛋。」班納圖把瑟連還沒塞進背包的最後一點東西掃進自己的背包裡,牽著瑟連的頭髮走出帳篷。

 

萊爾諾特檢視人力分配情況,考慮要派誰去對付璽克。班納圖說的話她有聽進去,但還不到會用來制定方針的程度。在她看來武力壓制還是最佳方案。

這時候情報部門要進行報告,於是她先放下這件事,聽取簡報。對方說的其中一件事引起她的注意。

「有民眾說他碰到我們安插在黑暗學院裡的間諜。」情報人員說。

萊爾諾特皺眉。他們沒有安插人進去。

「那些人在黑暗學院屠殺他們村莊的時候,被『安插在黑暗學院裡的間諜』救了。那個『間諜』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時候,用法術把他們藏起來,讓他們逃過一劫。我認為這應該是黑暗學院裡某個學生的自發行為,為什麼這麼做不知道。民眾只是因為無法解釋為什麼黑暗學院的人會救他們,所以就認為那一定是我們安插的間諜。」

「他們記得那個『間諜』長什麼樣子嗎?」

「當時太黑了,只有一些不太可靠的外貌描述。」

萊爾諾特聽取那些外貌描述,璽克符合那些描述。

 

兩天後,萊爾諾特派出的隊伍再次包圍璽克。他們和璽克保持安全距離,準備了強力擴音器,對著璽克所在的山區喊話。

「你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出來投降!不要浪費生命!」

璽克躲在山裡一處水塘邊,在重重法術防護下啃烤兔子。他一面仔細的吃掉骨頭上殘留的肉屑,一面思考該怎麼辦。

正如那些人說,他這次沒有勝算了。如果還能再逃脫一次,那只能說是奇蹟。

除此之外,還有件事沉甸甸的壓在他心頭。上次被他下毒又砍傷的那個騎士,之後不知道怎麼樣了。對手越強,他就必須使出更狠的招數,發生那種事的可能性也會更加上升。他真的不想再做了。他每逃一次,追捕他的人就會換上更強一批的話,最後他不知道會殺死多少人。

他一直期望正義的力量能到他身邊,毀滅黑暗學院。聖潔之盾和光明之杖實現了他的願望,現在他卻和他們為敵,殺害他們的人。

璽克在黑暗學院裡選擇為了活下去而殺人,但這個選擇一直在折磨他。如今他在這條路上撐不下去了。

(還是投降吧。)他真的受不了一直去想這種事了。

在他下定決心,把兔子骨頭扔掉,也打算解開藥材包的時候,空氣扭動起來,一道火環傳送門開在他旁邊。

蘭因從傳送門中現身,笑著把璽克拉進門內:「兄弟,我來接你了。」

在他們穿過門後,傳送門就消失了。

 

璽克的視野範圍裡全是赤紅色的光。他過了一陣子才意識到那是鋪天蓋地的火焰。平常大多是看到火的光亮被四周的黑暗襯托出來,這裡卻是火光襯托出夾帶著的些許陰影。

就算是陰影其實也是亮的,只是比四周稍微暗一些而已。陰影在火焰中搖曳。

璽克不覺得燙。他的皮膚沒有感覺,也沒聽見聲音或聞到味道,他的感官只剩下視覺。

陰影猛然擴大,火焰消失的瞬間,世界陷入黑暗。某些沒看過的景色突然跳了出來,然後火焰又覆蓋了景色。過一陣子火焰又消失,這樣循環了幾次。

某處的河谷、森林深處、岩壁邊緣……跳出來的都是無人的景色。

璽克推測他正在穿過很特殊的傳送門。而且他還連續穿過了好幾道。每次跳出景色的時候,就是他離開一道,進入下一道的瞬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璽克覺得可能有一小時吧,火焰退去不再出現,景色從黑暗中朝他撲了過來。他被景色包了進去。

然後他感覺他的腳站到地面上了,耳朵也聽到吵雜的人聲。

在兩人前方是兩排彷彿無盡延伸下去的圓柱,撐起以金色星辰妝點的拱頂。陽光從圓柱的隙縫中斜斜照到兩人身上。蘭因的頭髮、皮膚和雙眼彷彿都呼應著太陽發光,煥發出無暇的光彩。他身上的光輝甚至比陽光更美麗,有超越了大自然,幾乎不可能存在的細緻感。讓璽克聯想到嬰兒。

他握著璽克的手非常柔軟。璽克不覺得自己是被什麼東西抓住,而更像是自己往那東西裡面陷了下去。

璽克看著蘭因的臉。蘭因微笑著對璽克。

璽克提高警覺。蘭因單純的光明氣質給璽克一種類似瑪法妲的感覺,但是又不一樣。肯定不只是因為蘭因那異常的美貌。那種在瑪法妲身上有強大影響力的東西,在蘭因身上又膨大了無數倍,於是那種東西強大到能夠排除一切與他不符的事物,再也沒有絲毫矛盾。

璽克不喜歡那種東西,不管是在瑪法妲身上的,還是蘭因身上的。

蘭因牽著璽克的手,引導他走過兩排圓柱中間的長廊。蘭因的步伐輕巧,彷彿漫步在雲端。璽克則是沉重的拖著腳走。

「璽克.崔格,我們的英雄。」蘭因微笑著說。

璽克聽到四周有鳥叫,從拱頂外那些翠綠的樹林中傳來的。那是只有在平靜祥和的時刻才會聽到的快樂叫聲。但是蘭因的說話聲比鳥叫更悅耳。明明是非常口語的內容,被他說成了一首詩,發出的每個音都像是敲了一下管鐘。鳥鳴只是他的伴奏,他是這個世界的主旋律。

「我沒有做什麼配得上這個封號的事情。」璽克回答。

「你一個人英勇的和騎士團對抗。你告訴我們堅持到底的價值,證明了黑夜王者承諾的一切都是真的。」蘭因稍微睜大了眼睛,表情非常誠懇。

其實他本來想投降的。璽克知道這種時候最好不要吐露心聲。他保持沉默。

幸好蘭因似乎會把璽克的一切表現都往好的方向解釋,璽克的沉默沒有引發負面反應。蘭因仍然保持熱情的微笑,說個不停:「我每天都告訴大家你的故事,你會告訴我們更多吧?大家都很期待呢。」

璽克開口回答:「我沒什麼適合說的事情。」

「真是謙遜。你肯定有很多事情可以教導我們。」蘭因微笑說。

璽克努力跟著微笑。

在長廊的尾端,是一道往下延伸的階梯。璽克和蘭因在階梯頂端停住腳步。

璽克深吸一口氣,雞皮疙瘩冒了出來。他們現在位於一座城市的高處,俯瞰整個城區。

所有屋子都是類似的裝飾風格,粗曠厚重的石造建築處處裝飾著細緻的雕像。這座城市有完善的規劃,璽克看到鋪著石板的主要幹道和小道規律的展開。依照不同的城區以不同石材裝飾外牆和屋頂,讓城市本身化為一座色彩漸變的調色盤。主要幹道全都指向城市最中心、最高大的建築。彷彿道路是那座建築在地上放出的光芒。

那棟建築像是城堡般巨大,璽克必須稍微仰頭看它。外牆應該是純白色的,現在被陽光染成淡金色。那棟建築的無數塔尖彷彿指向天空的矛,又像是向天祈求的手。屋瓦是天空的清澈藍色,又像是城堡的頂端融入了天空中。

璽克看過外界的城鎮,雜亂無章,還因為灰塵而顯得骯髒。眼前這座城市不管在色彩還是布局上,都展現出無瑕的協調之美。

璽克剛才是刻意保持沉默,現在則是受到震撼而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陣子,璽克回過神,轉頭發現蘭因微微抿嘴的對著他笑。

蘭因說:「歡迎你到黑夜教團北方學院。你回家了。」

 

※血視逐獵璽克本篇結束,明天是小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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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從沒看過的東西出現。有質感像豬籠草,形狀卻像鯨魚巨口的植物;有長著猴臉,發出讓人暈眩笑聲的山羊……數量和種類一直增加。

森林裡全都是吼叫聲。靠著基本的防壁法術和聖劍力場,他們不至於被這種東西殺死,卻也擺脫不了他們的糾纏。

這些全都是妖魔。

在這個時代,艾太羅人和妖魔之間幾乎沒有衝突。會和邪惡的人類一起行動的通常都是惡魔。精靈和妖精還會主動和人類接觸,妖魔生活在人類世界的邊緣,向來是主動迴避人類。

因此這個時代的騎士和法師不怎麼防範妖魔的攻擊。特別是班納圖身邊這群人,之前的經驗都是在城市裡對付和惡棍一起行動的非人生物。現在出現的都是生活在荒郊野外的妖魔,他們根本不認識,也不知道該怎麼有效對付。於是行動一下子被打亂。

與他們相反的,璽克基於好奇心,對妖魔研究非常深入。他熟悉這些妖魔的習性,知道他們會被什麼東西吸引、什麼情況下會發動攻擊、什麼情況會選擇隱匿自己。

他在這附近布置了大量妖魔喜歡,但人類根本不會發現用處的東西。例如用特定方法串在一起的果實、加入草藥煮過的水。他把周圍好幾座山裡潛藏著的妖魔幾乎全部引過來了。

他在自己身上掛滿了防妖魔的護符,而且知道如何避免觸怒妖魔,因此妖魔不會攻擊他。他又用陷阱法術做出妖魔喜歡的環境,比方說針對喜歡水氣重的妖魔,他放了霧氣術,這個法術會用水氣遮蔽人的視線。班納圖等人拆除陷阱法術,等於破壞了妖魔喜歡的東西,於是遭到攻擊。

當他們交戰時,璽克本人躲在山洞深處,縮成一團,想著:「拜託撤退吧,然後不要再來了!」

 

班納圖想用通訊石和其他人取得聯絡,又想到這東西是三、四個人才有一個,現在嚴重打散的情況下會遺漏很多人。

一隻金色的鳥突然衝過他眼前,被正在和班納圖交戰的妖魔揮掌打到地上,隨即消失。

那是法師彼此聯絡用的法術,現在大家都在設法聯繫同伴。

班納圖將手中聖劍水平揮出。布偶聖劍外型改變,劍身散開成無數絲線,朝四面八方延伸。這些絲線彷彿障礙物不存在般的穿透樹木和石頭,也穿過妖魔的身軀,朝向班納圖同伴所在的地方繃緊伸直。

班納圖手中的聖劍握柄變成了一個紙杯,絲線從杯底伸出。杯身上畫著一個色彩鮮艷的劍形布偶標誌,正是班納圖聖劍的樣子。

與此同時,絲線另一頭抵達了班納圖的同伴身邊,尾端也接著一個同樣的紙杯。

紙杯飄在空中,追著人跑,線一直維持繃緊,杯口也一直對準人一邊的耳朵。

戰鬥到一半身邊突然出現這樣的紙杯,很多人先是感到迷惑,接著就發現那是聖劍引發的奇蹟,想起兒時回憶,立刻伸手抓住。

班納圖把手上的紙杯湊近耳邊,像小時候用同樣外型的自製玩具做過的那樣,開口說話,讓繃緊的線把聲音傳到另一個紙杯那裡。藉著另一手抓住絲線或是放開,他就可以控制要讓自己哪些方位的同伴收到他說的話。

他對一群人下指令:「立刻朝北走!到河谷集合以後沿著河邊散開,改用包圍戰術!」又對另一群下指令:「立刻朝南走!到稜線集合!分三隊找制高點!放出監視法術!」

班納圖一面閃避妖魔的攻擊一面說話。靠著奇蹟的效果,班納圖就算沒把傳聲筒靠在耳朵上,也能聽到另一邊回傳的聲音。

以這個戰況,如果妖魔認真的話早該出現死者了,但班納圖的聖劍傳聲筒接通的人數和他們的總人數是一樣的。所有人都沒事。班納圖下了判斷:「這些東西想趕我們走,只要離開這一區就不會追來。瑟連,你在嗎?」

「在!」瑟連的聲音很有精神,甚至有些愉快。

「來發大的,能破壞多少東西就破壞多少,把這些東西引到你那裡!」班納圖狂奔,遠離不停長出鹿角的區域,接著又蹲下閃避妖魔水平揮動的藤蔓手臂。

「拿我當誘餌嗎?」

「這點程度對你來說沒什麼吧?快做!不對等等等!不要搞太大弄出山崩了!」班納圖躲到樹後,妖魔直接撞上樹,大批成熟的種子掉在班納圖頭上。

「好。氣勢一百威力五十是吧?」

「威力二十。」班納圖一面快跑拉開距離,一面伸手撥掉頭髮上的種子。

「好。」

班納圖稍微跳起來,打算站到前方一截橫躺的樹幹上。這時一陣天搖地動,強風迎面吹來,風力大到班納圖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推了一把,直接往後摔倒。班納圖還以為所有樹都會倒下,還好只是搖了一陣,滿天綠葉飛舞。

攻擊班納圖的妖魔先是停在原地發了一下愣,然後就越過班納圖,衝向風的來向,一下子就消失在樹林裡。

「這叫二十?」班納圖坐起來對著紙杯吼,不過瑟連沒有回應,應該已經陷入大混戰了。

班納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然後他看到杯底伸出去的絲線有異常。一條往風的來向的是瑟連。其他的線分成兩批,一批往北一批往南。

還有一根單獨直直朝著森林深處延伸。

 

大地突然晃了一下。璽克感覺他設置的法術全部受到某種無法辨識的衝擊,結構出現裂痕。憤怒的妖魔氣息往一個地方集中。

被破解了。璽克立刻明白這是什麼情況。防線已經失效。他必須馬上離開這裡。

他走出山洞,就在頭探出去的瞬間,聖劍朝他迎頭砍下。

小灰提早了一點點警告他,因此璽克及時縮頭,沒被砍到。小灰為他爭取的反應時間還不到半秒鐘,璽克覺得自己被削斷了一搓頭髮。

下一刀馬上砍了過來,璽克舉起祭刀格擋。

祭刀和聖劍撞出火星。

璽克看到對方的長相。深色皮膚綁馬尾的年輕騎士,對戰鬥有和年齡不符的沉著。對方手中的聖劍看起來像是巨大的鋸子。形狀大致接近彎曲、只有單側伸出肋骨的魚骨,卻是以野獸骨頭長成的。主幹看起來像脊椎,伸出的「肋骨」部份看起來像是牙齒。

是先前在戈塔家看到的騎士之一。

他是阿寇兒,璽克這時候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從刀身傳回璽克手上的不只是沉重的壓力,還有些微爆裂的震動。祭刀本身的法術結構受損了。

再硬擋幾次的話,祭刀會斷!璽克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璽克知道自己絕對來不及施法,伸手拿魔藥瓶也會產生致命的空隙。他舉著祭刀的手臂畫圓,牽引阿寇兒的聖劍。他只以最基本的方式操縱法術能量,除了將聖劍本體撥開,也將聖劍放出的衝擊撥開。旁邊的岩石出現爆裂的紋路。

阿寇兒的聖劍被璽克撥到劍尖指地。璽克準備應付阿寇兒聖劍回拉的力道,阿寇兒卻抬腳踹了璽克一下。

璽克扭身想躲,只是勉強避開了胃部直擊,用來防禦的手肘被踢到麻痺。整個人往山洞裡滾了三圈。

阿寇兒站在山洞口盯著璽克。阿寇兒異乎尋常的鎮定讓璽克感覺:這是獵人,自己只是個獵物。

璽克明白到,他不該躲在這種地方的。無路可退了。

兩個選擇,打穿這座山逃跑,或是打倒阿寇兒。璽克瞬間下了判斷:打穿山的同時就會被阿寇兒殺死。沒有選擇了。

小灰從銀匣裡湧出,灰霧充斥山洞干擾阿寇兒視線。趁著和阿寇兒有段距離的空檔,璽克拿出他本來不想使用的魔藥。

璽克舉起手,解開保險法術,準備砸碎魔藥瓶。但是他猶豫了,手停在空中。同時,阿寇兒朝山洞內部放出密密麻麻的刀型衝擊波,小灰擋掉了一部份,沒有擋掉的部份擊碎了璽克手中的藥瓶。

毒氣立刻散開。魔藥瓶裡的連鎖法術產生小型爆炸,用爆風把毒氣往外吹。璽克閉氣,小灰也護住璽克不讓他接觸到。

阿寇兒沒有聞到奇怪的味道,甚至也沒有感覺到法術波動,突然間他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動彈不得,身體麻痺了。

但是即使在五感都派不上用場的情況下,他還是能感覺到厄魯提。他知道璽克穿過他身邊打算逃走。聖劍給予他最後一次揮劍的力量,抬手往璽克的位置放出衝擊波。

璽克沒料到還會遭遇反擊。這個魔藥是璽克最強大、最複雜的毒藥,不趕緊解毒就沒救了,甚至他能做的「解毒」也不是完全消除毒性,只是盡可能減少傷害而已。他腦中只想著這件事,所以一手拿著解毒藥,一手拿著祭刀衝向阿寇兒。他沒想到聖劍給予阿寇兒抗毒能力,讓他還能垂死掙扎。

面對帶著衝擊波當頭斬下的聖劍,出於生存本能,璽克把所有法力都聚集起來,揮動祭刀。

祭刀的目標不是擋下聖劍。那麼做祭刀會斷。

璽克砍了阿寇兒。

大量鮮血噴到璽克臉上的同時,衝擊波消散,聖劍也消失了。

璽克幾乎是從阿寇兒肩膀一直砍到腰際。幸好防具有發揮效果,才沒有直接把人切穿。

璽克嚇了一大跳。又怕阿寇兒會再動起來,他還拿著打開瓶蓋的解毒藥,卻縮著脖子舉著祭刀一時不敢行動。他看著阿寇兒倒下,驚恐的看了兩秒,最後忍不住衝上去把解毒藥瓶抵在阿寇兒臉前面,並且施展止血的法術。

毒藥本身有讓血液不容易止住的效果,止血術幾乎無效。這原本是為了方便處理人材而有的,現在璽克極度痛恨自己幹嘛加進這個功能。

「不要死!別——別——」璽克陷入恐慌,死命的壓住傷口,手上沾到的血越來越多,但是這麼大的傷口靠加壓根本沒有用。

突然,璽克聽到有個男子的說話聲從一公尺近的地方傳來:「阿寇兒,怎麼了?阿寇兒!回答我!」

璽克抬頭,看到一個畫著鮮豔圖案的紙杯飄在空中,後面接著一根細絲線。雖然搞不懂這到底是什麼,但是璽克立刻理解到,在這東西另一邊說話的,一定是自己身邊這個垂死騎士的同伴。

「有人受傷了!血止不住!快來救他!」璽克對著紙杯大喊。

「知道了!急救包還在嗎?」紙杯裡傳來男子的聲音。

「什麼急救包?」璽克一愣。

「腰上的急救包!有紅色水滴標誌那個!拿裡面的藍條紋白布纏在傷口上!你是平民嗎?不會用軍用急救包?」

璽克急忙照做,從阿寇兒腰上的包包裡抽出一大張布,往傷口上蓋。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布自動沿著傷口貼合,以法術能量構成取代受損組織的護壁,止住阿寇兒的出血。

這是光明之杖的專家製作的,針對法術戰用的止血器材。能夠輕鬆解決璽克這種水準的抗止血法術。

璽克鬆了一口氣。接著趕緊往阿寇兒嘴裡灌補血藥。

「血止住了嗎?通知救援了,現在就過去!阿寇兒,撐著!」班納圖在紙杯的另一端大喊。

璽克很少祈禱,不過現在他對著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的阿寇兒雙手合十,認真的祈求:「別死啊。」然後趕緊逃離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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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那些人拿了乾淨衣服給璽克。之前雖然有使用浴室,但都不是去洗澡的。璽克身體狀況差到他根本無暇顧及身體髒不髒。其他人因為不敢碰璽克,也都沒發現他身上的血跡有很多是他自己的。

璽克擔心滲血會弄髒新衣服,跟其他人要繃帶,他們這才發現,璽克少掉的一邊手臂,在衣服底下是怵目驚心的傷口。

「這要叫醫生!」

璽克的斷臂已經開始癒合了,大片結痂之間長出了一些粉紅色的肉,所幸沒有感染。小灰一直有幫忙吃掉壞死的部份和髒東西。

璽克想了一下,也許他可以對這些人提個要求:「請給我肉,要很多很多。」

 

「這是打算開烤肉大會嗎?」班納圖等人守在外頭。他們從附近山坡上看到車開了進去,車上搬下大量的豬肉。

「我不覺得裡頭的人吃得了這麼多。」阿寇兒在旁邊對班納圖說。這塊私有地裡面有一座樸素的別墅,他們觀察這許多天下來,已經掌握了裡面大概有多少人。

「都快半個月了,該不會走小門逃跑了吧。」班納圖坐在石頭上,手支著下巴嘆氣。

「還在裡面,肯定。」阿寇兒盯著別墅看。

「聽你的囉。」班納圖再次嘆氣。

這時候班納圖腰上的通訊石開始震動。這個黑色的長方形東西一顆就接近兩公斤重,都可以當武器打人了。班納圖實在很希望魔法和科技再進步一點,把這東西輕量化。不過聽萊爾諾特說,他們年輕的時候要提著一個通訊行李箱到處跑,更早前甚至還不能即時對話,又覺得自己這一代算不錯了。

班納圖嘆著氣拿起通訊石,看到石頭中間的水晶上浮現指揮部的號碼。他壓石頭上的符號鈕接通。從石頭一端的一堆小洞裡傳出說話聲,班納圖再對著石頭另一端的小洞說話。

指揮中心說他們要去剷除這附近的警察局,要求班納圖這個小組支援人手。

「所以找到證據證明他們是黑夜教團的人了?好,我看看誰可以過去。」

切斷通訊後,班納圖看看阿寇兒,又看看瑟連:「我們至少要分一個人回去。有誰喜歡打警察的?」

阿寇兒舉手,但被班納圖無視。少數民族視地區不同,有的跟警察的關係非常好,有的則非常差。班納圖並不想助長後者的情況。

「我或是瑟連——」班納圖看了一眼下方的別墅。別墅主人的資料他們已經知道了。是個主要出沒於邊境地區,歷史久遠的世家大族。多佐家雖然算是安各沃人,但是跟少數民族比較親近,也有好幾次通婚。也許是這個背景使然,多佐家並不那麼信任安各沃色彩濃重的聖潔之盾。

(這些傢伙就算出事,也不會找騎士求救。)班納圖心想。他把思緒拉回到人選問題上。

「我留下來好了。瑟連,你回去支援。」班納圖決定。要是讓說話不得體的瑟連留下來,天知道能額外引發多少問題。

 

璽克要重生自己的手臂。

戈塔提供了一個大房間給璽克施法。

這個房間本來是客廳,現在所有家具都搬走了,空蕩蕩的,璽克用粉筆在地上畫繁複的魔法陣。

手邊沒有任何參考資料,只能憑記憶畫法陣。

再生手臂是很困難的法術,而且有很多變數在。多佐家的醫生聽到他要自己施法再生手臂時整個人都愣住了。要不是璽克的身分不能去醫院,他們寧可替他出醫療費也不會讓他自己來。

如果是要幫別人施法,璽克也沒把握能做好,但是他要再生的是自己的手,他的法術和作用對象直接相通,這樣難度就降低很多。雖然還是很難就是了。

光是畫法陣就用去整整三天的時間。

璽克畫的法陣看起來就像是張圖案繁複的織錦。有些同學覺得法陣只要有把所有功能都放上去就可以了,但璽克覺得法陣要重心平衡、每個區塊互相呼應,運作起來才會流暢。

像這樣一點一點的,關注每一個細節,仔細的把法術完成。許多同學會覺得不耐煩、經常有人抱怨畫法陣麻煩,甚至不惜脅迫同學替他們畫,但璽克從來不這麼覺得。

畫法陣的時候他總是很投入。不是說他會忘記自己身在何處,在黑暗學院裡忘記自己身處何處是很危險的,但確實是至少有一部份的他脫離了身處的惡劣環境,躲到了法術的世界裡。那個世界有驚喜、有知識和力量,璽克想要沉浸其中。

璽克喜歡法術。

有些同學和他一樣熱衷於畫法陣,但他們和璽克熱衷的方式不同。有些人把這個過程視為一種有如登上階梯的儀式,讓他們更接近黑夜王者,例如瑪法妲就是如此。有些人是為了法術完成後能得到的東西而狂熱,純粹為了未來的獎勵而開心,準備工作本身對他們來說是枯燥、不得不為之的繁瑣業務,伊蓮翠就是這種人。

璽克喜歡法術本身,他喜歡去做「施展法術」這件事。雖然他的能量投擲法術準頭一直都差勁無比(也就是說,他的火球通常是打不中對手的),但他喜歡能量在指尖纏繞,喜歡去嘗試控制這些能量。喜歡看到能量聽從他的命令流轉,也喜歡自己克服障礙,去控制原先無法控制的對象。要不是在黑暗學院裡失誤會致命,他甚至可以欣賞尖端法術研發失敗引發的爆炸,並樂於從中吸取教訓。

這個時候的璽克還沒有想到,但轉換環境之後,他在未來的幾年內會慢慢明白到,雖然他是因為進了黑夜教團才學習法術,但他本身就是個法師——他本來就應該成為法師。

現在,他想做一件相當法師的事情:對法術進行改良。

他沒有在課堂上學過重生整隻手臂的法術,只看過書。他知道很多關於靈魂藍圖的知識,決定用這部份彌補他對人體構造的不了解。明明就是很關鍵的施法,失敗的話他身上可能會長出奇怪的東西,他卻興致勃勃的進行,彷彿他正在做的事情是一場愉快的旅遊,連困擾他許多天的頭痛都被他忽略,進而消失。

那些通過嚴格訓練和困難考試的正牌醫生要是看到,肯定會大吃一驚,用各種方法阻止他吧。多年以後他對自己這場有勇無謀的施法行動也是苦笑。不過正因為璽克沒有受過正式訓練,可說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氣勢,讓他敢於在如此簡陋的條件下挑戰重生手臂。

第三天,法陣完成,作為祭品的肉也送到了。三十頭已經屠宰整理好的豬送進來,堆在法陣上璽克指定的位置,幾乎要頂到天花板。

其他人都按照指示迴避,璽克一個人在房裡最後一次檢查法陣。

小灰告訴璽克,還有一個無關的人在。那個人躲在關起來、又拉上窗簾的窗戶外頭。不清楚對方的用意是什麼,但是感受不到敵意,也許只是好奇。璽克決定不管那個人,讓小灰去注意,他專心施法。

璽克知道很多種重生法術,每種的背景都不同。璽克最喜歡的一種據說是黑夜王者賜給先知的。這個法術的施法步驟裡充滿對黑夜王者的溢美之詞,璽克直接跳過這部份,他不認為這很重要。

璽克用所尼語唸出咒語:「眾生伊始的海洋,賦予生命的水。請跟從我的引導。流過我開闢的溝渠,灌注我開闢的園地。構築肉身的元素,在渾沌中成形。作我靈魂的居所,建設我的堡壘。我在此畫下藍圖,懇求四方能量匯聚,回應我的指揮。」

咒語唸完,璽克將祭刀插在祭品上。瞬間,三十頭豬轉變成肉眼無法看見的法術能量,順著璽克畫下的法陣在屋內旋轉流動。原本放著豬肉的地方只剩下一堆灰白色粉末狀的殘渣。璽克一面小心的控制住能量,一面走到法陣中央。他用手勢拉扯能量,準備完成最後一步,但覺得少了什麼,讓他有些抓不住能量。

他很快想到該補上什麼咒語。這段內容和黑夜王者的教誨衝突,完全不是黑夜王者謙卑的臣民該說的話:「以我璽克‧崔格之名命令你們,順服於我!」

璽克隨即感覺手感對了,他能完全控制能量了。本來畏畏縮縮的懇求就不合他個性,這樣好多了。

能量在他的斷臂上聚集起來。一個個閃爍光點構成的法術符號從法陣上浮起,飛向他再消失。光之符號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彷彿會將璽克吞沒。現在要是一個沒弄好,發生爆炸的話,就在中心的璽克不可能全身而退。但璽克對這樣的場面一點也不會緊張。他非常自在,就像游在水中的魚,或是飛在天上的鳥,這裡是他的領域。

「重生吧。」璽克下了最後一道指示。

光點在傷口上聚集,然後一點一點的相連起來,延長。光變得黯淡,在消失的同時產生出血肉。璽克的手臂從斷臂處慢慢的開始出現。

璽克花了許多時間小心的完成這個步驟。等到光全部消失了,地上的法陣像是被踐踏過似的,也變得殘破不堪。

璽克重新有了右手,只是在上臂的地方有一圈浮凸的疤痕。他試著握拳,又比了幾個手勢,還有點遲鈍,但他覺得很快就會恢復的。

手長回來了,身體的左右平衡感也回來了。璽克舉著祭刀俐落的轉身,把剩餘能量以無害的方式散發出去。

至此,整個手臂重生法術完成了。

躲在窗外的人,在璽克獻祭豬肉以後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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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為了說服璽克知無不言,穿西裝的男人花了許多時間告訴璽克他孩子的事情。

璽克的腦袋還有些混沌,記住的部份不多。

穿西裝的男人名叫「戈塔.多佐」,他的孩子名叫「凱索.多佐」。

他告訴璽克的是一個類似舒伊洛奴的故事。只是視角轉成了被綁者的父母那一邊。

某一天孩子出門了,從此就沒再見到了。

璽克沒有聽說過有誰和他孩子同名。他只能告訴戈塔:「所有人在黑暗學院裡都會換成新的名字。」

「不會有人私底下還用本來的名字嗎?」戈塔懷著一絲希望問。

「很少,而且就算有也堅持不久。」璽克說。這種行為在黑暗學院裡是被唾棄的。即使有人撐了下來,例如舒伊洛奴大概就不會輕易放棄,也只有親近的人會知道這個本名,不可能大家都用本名稱呼他。

戈塔看起來變老了。

璽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大部份進到黑暗學院的孩子都會死。

「沒關係,把你知道的全都說出來。」戈塔平靜的說。

璽克恍然大悟,這個人已經作了事情可能是最糟糕情況的心理準備,只是這種準備永遠不可能作的充分。

於是璽克開始說了:「那是個學生互相殺害的地方……」

 

戈塔問了很多問題,像是關於審判、關於老師的立場和作風、關於逃出去的可能性。

璽克只問了一個問題:「凱索是怎樣的人?」

「他是很聰明的孩子。」戈塔說:「他跳級跟大他一屆的孩子一起上課,成績還是領先。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他。每個人對他都讚不絕口。說他反應很快、很有自信、很體貼,只是不太喜歡團體作業。」

「他會使用暴力嗎?擅長說謊嗎?」璽克進一步問。

「不,我從沒聽過他會用暴力,他從來不會和其他孩子打架。正好相反,如果旁邊有人吵鬧,他總是可以上去說幾句話,就讓他們安靜下來玩玩具。有一次親戚家的孩子在搶玩具。那兩個小孩都有些被慣壞了,都不知道退讓。他在大人開罵以前先去跟他們說話,兩個小孩居然就乖乖分享玩具了,我們大人看了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就是有這種能力的人。」

「說謊呢?」

「不會。從來沒有過。」戈塔說。

「這樣的話,他在黑暗學院裡大概很難活下來。」璽克猶豫的說。

戈塔只是沉默的聽。

 

璽克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談一談就累了。戈塔讓他休息。他又睡了大半天,然後有一個老婦人拿飯來給他。

璽克狼吞虎嚥的吃著牛肉燴飯。大概是因為昨天璽克和戈塔兩人友善交談過,讓大家知道他可以溝通的關係,今天拿飯來的人沒有把飯一放就趕緊逃出倉庫,而是坐在木板箱上看著璽克。之前也不會是女人單獨送飯來,而是好幾個強壯的男人拿著武器一起進來。

璽克以為她是等著收拾餐具,沒有理會她。

璽克吃到一半,老婦人問:「您昨天說的事情是真的嗎?」

璽克抬頭看她,嘴裡繼續咀嚼,點頭。

「抱歉沒有先報上姓名,老身名叫蘿希,數十年來一直侍奉多佐家。」這名老婦人有種強悍莊重的感覺,已經完全變成雪白色的頭髮一絲不苟的盤好,戴一頂絲綢小帽;一身俐落的套裝;即使坐在木箱上,坐姿也端莊得彷彿出席國宴。

蘿希繼續說:「聽說您昨天告訴戈塔老爺,凱索少爺那樣的人在黑夜教團裡不容易活下來?」

璽克很不想再說一次,但顯然無法推拖,只好點頭。

「凱索少爺是老爺最小的孩子。是三太太的第二個孩子。」蘿希平靜的說:「自從凱索少爺失蹤以後,老爺一直用各種方法在尋找他。連不合法的管道都去嘗試。因為這樣,老爺才聽說有一個『侍奉黑夜王者』的組織,據說那裡面有很多『自願離開家人,全心為黑夜王者奉獻』的人。老爺當時沒有深入追查那些人,直到最近,那些人的同夥一個個被聖潔之盾剷除,情況看起來不尋常,老爺才知道這個組織會綁架小孩子。於是我們追著聖潔之盾來到這裡。」蘿希嘆了口氣:「不過,雖然老爺在追蹤凱索少爺這件事上頭投注如此之多,他並不了解凱索少爺。老爺是怎麼向你形容凱索少爺的?」

「聰明、誠實、體貼、不打人。」

「那不是真正的凱索少爺。」蘿希嚴肅的看著璽克說:「凱索少爺確實聰明,但不只是考試拿高分那種聰明。你看著他的眼睛就能知道,他想的事情和其他孩子不一樣。他知道別人會怎樣看待他,知道要怎樣讓別人給他高評價。別的孩子考取高分會因為大人誇獎他而高興,他想著的卻是『考高分的孩子』這個標籤能帶給他什麼優勢。

「他很敏銳,知道別人要的是什麼。」

璽克覺得,蘿希說的話和戈塔說的話,並不矛盾,展現出了凱索這個人不同的面象。或許是蘿希說的這部份,造成了戈塔看到的那部份。

「他誠實,是因為我們給他一個誠實的人會過得比較好的環境。」

對這一點,璽克倒是從不同的角度有所共鳴。他不喜歡說謊,但是在東方學院裡說謊才有利,於是璽克學會說謊。那麼,世界上當然也會存在相反的情況。

「同樣的,他的體貼、還有不使用武力都是這樣的。他有那個能力用言語達成目的,為什麼要動手?他只是選擇了最『聰明』的做法,不是做不到。」

蘿希頓了一下,問:「聽了我描述的凱索少爺,您還覺得他在黑夜教團裡活不下去嗎?」

璽克猶豫了五秒,才回答:「我不知道。」

「這就夠了。」蘿希微笑。這是璽克第一次看到她笑。

璽克忽然想起戈塔向他描述凱索時,有說了一個讓璽克覺得奇怪的點:「多佐先生說,凱索不喜歡團體作業,為什麼?」

「是的。我聽他抱怨過一次,少爺不喜歡和『笨蛋』一起做事。」

不知怎麼的,對於「笨蛋」一詞在凱索心中是什麼意思,璽克竟然覺得可以理解。大概就是那些在東方學院裡,會讓他和奈莫當機立斷決定不合作(即使是以互不信任為基礎的「合作」)的那群人。他們通常都會在某一天因為自己的失誤把自己的命給送掉,甚至拖累和他們合作的對象。

璽克那句「我不知道」顯然讓蘿希的心情好了許多。璽克吃完飯以後,她迅速的收拾盤子,哼著歌離開了。

她哼著:「媽媽的媽媽的媽媽說,古老的古老的古老時,有一隻妖精叫作卡比諾埃格丘,他有一把美麗的花……」

璽克總覺得旋律挺熟悉。蘿希離開以後,璽克轉速遲緩的腦袋才想起來自己是在哪裡聽過。

這是奈莫會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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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寇兒覺得璽克的足跡就像負傷的野獸。

雖然璽克一直小心避免留下線索,也用法術和小灰消除痕跡,但阿寇兒是高超的獵人。他把班納圖和瑟連都扔在基地裡,一個人行動。這種情況下他更能專注精神尋找蛛絲馬跡。

而且,在沒有別人,只有自己和獵物的時刻,一種他們族裡稱之為「厄魯提」的東西會在靜默中浮現。

在認識阿寇兒之前,班納圖和瑟連聽都沒聽過厄魯提。但是在阿寇兒的部族裡,這是個一說出口,不需要解釋大家就會懂的字彙。

就像人有心跳一樣,世界也有自己的心跳。而且萬事萬物依著那個心跳而前進。只要讓自己察覺那個心跳,就能知道世界的哪裡應該要出現什麼。所以,可以知道哪裡該有河流、哪裡該有山;哪裡該長草、哪裡該有森林;哪裡有鹿、哪裡有熊……就像猴子屁股上應該有尾巴,山羊的頭上應該要有角一樣。

那就是自然的規律。對阿寇兒和他的族人來說無比清晰的一張藍圖。

厄魯提會告訴他獵物身在何方,情況怎麼樣。厄魯提會告訴獵人,哪一頭野獸是今天該由他獵捕的、哪一頭野獸應該活下去繁衍後代。

阿寇兒的部族裡有他們的法師,跟「山外面」這些埃文薩爾徒子徒孫不同的法師。阿寇兒他們的法師遵循厄魯提施法,所以不會像山外面的法師那樣爆炸。雖然有許多法術似乎不先爆炸幾次就學不會,所以他們的法師不會許多山外面的法師會的法術,但是在山裡面生活需要的法術他們都會,足夠了。

從山外面來和他們交易的毛皮的人曾經說過,他們的部落都沒有改變。他們覺得這很奇怪。他們明明就有改變。比方說,他們開始用鎗打獵,也向山外面的人買了更好用的刀不是嗎?

後來他們才明白,山外面的世界改變多麼巨大。

 

在騎士學校裡,阿寇兒和他的族人顯眼程度不輸班納圖。大家都覺得奇怪。就他們所知,這些人明明就是長年躲在山裡不問天下事的,怎麼會回應聖潔之盾的招募?

安各沃人是艾太羅的主要民族,聖潔之盾是安各沃人創立的,現在騎士團裡也大多是安各沃人。像阿寇兒他們那種根本除了交易以外不接觸安各沃人的少數民族,通常不會出現。

當時第一個跑來直接問當事人的傢伙,就是班納圖。

那時候班納圖和瑟連剛剛認識,混得還不算熟。瑟連對於班納圖什麼時候會爆發衝刺還沒有概念。

休息時間,在交誼室裡,大家不看電視,而是偷瞄阿寇兒嘰嘰喳喳。班納圖很認真的看新聞,被那些低語聲搞得煩躁不已,突然就站起來奔向問題根源了。瑟連完全來不及反應,班納圖已經兩手撐在阿寇兒桌上,和坐著的阿寇兒四眼對瞪了。

「你為什麼會來參加訓練營?」班納圖大聲問。

交誼室裡頓時一片靜默,所有人都停下手上動作,注意這裡。

如果班納圖這樣問其他人,可能又會有人「摔下樓梯」,但是阿寇兒完全不在意,表情也紋風不動。這下反而是班納圖尷尬了起來。

如果給他一拳或是扭頭就走,他都有辦法應對,順便把那些看戲的傢伙也捲進大亂戰裡,但是阿寇兒讓他感覺自己是在和巨蜥之類的生物說話。還是肉食性的巨蜥,嘴裡養著致命細菌的那種。找巨蜥說話當然不可能成功,而且在這件事裡巨蜥一點錯也沒有,錯的是去找巨蜥說話的傢伙。

兩人僵持不下,靜默了兩秒,阿寇兒開口說:「因為聖潔之盾對我們有恩。」

對方肯開口,讓班納圖鬆了一口氣。

之後沒花多少時間就把事情解釋清楚了,是這樣的:在過去那場席捲薩拉法邑朵的瘟疫裡,阿寇兒他們的部落也受害了。在滅族的危機面前,是騎士扛著藥上山救了他們。所以族裡的長老決定,等這個世代的孩子長大了,就派他們之中最優秀的勇士加入騎士團。

騎士團方面有向他們解釋或許會無法加入,他們也作好了失敗的心理準備。總之,他們決定讓騎士團從他們裡面挑人,作為救命恩情的回報。

聽阿寇兒說完以後,班納圖縮著脖子說:「喔,好,我沒問題了。」然後坐回目瞪口獃的瑟連旁邊,之後一直很安份的沒去找阿寇兒麻煩。

直到班納圖質問萊爾諾特一個星期後,也是瑟連和班納圖認識一個星期後,萊爾諾特在朝會上把他告訴班納圖的話在全部騎士生面前又說了一次。當天晚上就傳出阿寇兒得到聖劍的消息,成為本屆騎士生中第一個確定成為騎士的人。

於是班納圖就超沒禮貌的在浴室門口堵人了。

他趁晚餐後到熄燈前,大家陸陸續續去用浴室的時間,在浴室門口堵上剛洗好澡的阿寇兒。

他不打招呼,一見到阿寇兒就衝著人家的臉問:「你的願景是什麼?」

「班納圖,太近了!」瑟連一面低聲說,一面拉著班納圖後退。他覺得班納圖好像想給阿寇兒一個頭槌。

阿寇兒的反應仍然平淡的近乎巨蜥,只是這次有稍微挑眉:「守護自然。」

「哈?」班納圖一愣。萊爾諾特不是說過這樣不行嗎?

阿寇兒拋下還沒回過神來的班納圖,自顧自的走向臥室。班納圖趕緊追上去。

「這不可能!解釋給我聽!」

瑟連也跟著班納圖後面走。不知怎麼的,瑟連覺得阿寇兒的背影,看起來像是還滿享受被班納圖追的。

 

守護自然——阿寇兒清晰的知道該如何做到。厄魯提讓他知道每一個細節。成為騎士後,這就是他的正義,直到今天。他是獵人,他狩獵那些危害自然的獵物。

然而,「璽克」這個獵物有點奇怪。離開部落這些年,阿寇兒見過不少違反厄魯提的東西。像是該有森林的地方是田地,後來發生土石流……璽克讓他感覺違反了厄魯提。

璽克藉著獻祭騎士引起的爆炸,阿寇兒感覺這是違反厄魯提的東西。

(有不該在這裡的東西在這裡——)阿寇兒是這麼覺得的。而導致那不該出現的東西出現的,就是璽克。璽克本身的存在並未違反厄魯提,但他能夠導致違反厄魯提的情況。這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很多山老鼠都是這樣的存在。

然而璽克讓阿寇兒感覺,他能夠違反厄魯提的程度,絕對不是山老鼠能比擬的。

阿寇兒覺得非常有必要找到璽克,阻止他。

憑著安各沃人會稱之為「直覺」的厄魯提,阿寇兒找到璽克的足跡,一路追蹤下去。

他發現璽克越過柵欄,進了一塊私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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