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月鑑征途

第二節

「你只要這樣就夠了嗎？」倒在地上的佐羅克嘴角勾了起來：「理想的世界就要消失了喔？」
藜凡的手停住了。
佐羅克慢慢的坐起來，搖晃使不出力氣的右手：「你期待了那麼久，好不容易幻想變成了現實，就這麼結束好嗎？」
佐羅克抬頭對著藜凡微笑：「這一切都是按照你的設計製做的喔。」
沉默籠罩住所有人，只剩下佐羅克還在說話。
「巨鐮怪的伸縮臂使用了六種不同規格的觸手才完成，沒有骨頭的方案真的不容易重現，而且重量還容易過重；魔眼龍你沒有規劃黏液儲存槽的位子，我只好在內臟區域分散開來設置，然後用管線連接起來；我覺得破城者設計成長條型會更有效率，不過為了對原作者表示尊重，我還是照——」
佐羅克看石巨人僵住了，知道自己說的話已經發揮效果，於是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只要和我聯手，你就可以自由的改變世界。跟我一起，成為新世界的神吧。」
「打倒他！藜凡！」一個豁盡全力的嘶吼聲傳來。這個聲音不是透過魔鏡、也不是透過奇蹟紙杯傳來的，是本人的聲音就在現場直接傳了過來。那是班納圖的聲音，他和大群騎士乘車和魔馬趕來了。
藜凡高舉的手猛然往下一揮，佐羅克用法術往旁邊跳躍閃開。
「這個人數——全部人都來了？那總部呢？」佐羅克微微睜大眼睛：「原來如此，封鎖總部，把殭屍關在裡面。居然捨棄了總部。」
「只要聖劍還在，聖潔之盾就還在！全員突擊！」班納圖用布偶聖劍指著佐羅克下令。
大量騎士加入戰局，他們可以擔任法師的盾。於是藜凡解除石巨人，變回人型。
佐羅克失去了法杖。他沒有拿另一把出來或是去搶一把，而是直接抬起左手，比出手勢施法。
只靠單手纏繞法力，牽動自然存在於世界上的法術能量，佐羅克迅速編織起一大片冰箭，朝四面八方射出。
本來「魔法之手」這個名字，就是從只使用雙手的「徒手施法」技術而來的。「徒手施法」不只是不使用法杖，也不使用護身符或魔法器、不畫法陣、不用符咒和捲軸、不搭配法術材料……真的是純粹只用到兩隻手而已。有時候會唱頌咒語，但不是必要的。
很多法師都能徒手施法，但是這項技術並不受重視。畢竟拿法杖施法不但可以防止傷到自己，也更容易控制法術細節。有百利而無一害。
然而在可律西利剛剛開始對抗邪惡那時候，邪惡法師和惡魔狼狽為奸統治艾太羅，正派法師是弱勢的一方。剛開始時很多戰鬥實際上是暗殺行動。想要偽裝成普通人靠近目標，徒手施法的能力是必要的。
在那之後，現在徒手施法的重要性雖然降低很多，在法情一部裡，還是會有人特別練習這項能力。
佐羅克沒有法杖，只剩一支手，照樣施展冰箭雨，看不出來有什麼不便。
藜凡也沒抽出法杖，他抬起雙手，將手指伸進遍布世界的黑夜與白晝之河之中。

透過魔鏡，璽克看到藜凡施法的身影。他看到藜凡的袖口後退，露出纖細的手腕。手腕靈活的帶動雙手，在法力流中翩翩起舞，反映藜凡的意願，掀起一座受藜凡控制的海嘯。
璽克知道藜凡的鳥型和人型為什麼差那麼多了。法師的手就是鳥的羽毛。
法術和聖劍的轟炸再次蓋住魔鏡畫面。指揮中心傳來最後的廣播：「殭屍馬上就要進來了。各位，很榮幸和你們並肩作戰。」然後就此沉默。
「最後一支舞，開始囉！」佐羅克的聲音響徹天地。
一道細小的光柱從佐羅克所在之處升上天空。五秒之後，從雲層之上，降下來無數巨大的光柱，每一道都像一棟大樓那麼粗。
康亨見狀，馬上抓起鎗和璽克，跳出大樓邊緣。
璽克嚇得大叫。康亨踩著飄在空中的法陣一路往前跑，沒有掉下去。與此同時，一道光柱罩住他們本來待著的大樓。
黏附在大樓上的眼球和觸手發出微光，保護建築物，於是大樓本身沒有受到影響，但是除此之外的一切，例如角落的垃圾，還有康亨的地墊跟蛋糕，都在光芒中化為灰燼。陶瓷茶具雖然沒事，但是裡面的茶水瞬間升華消失。
一再有細小光柱升上天空，於是粗大的光柱如雨一般的落下，摧毀城市裡所有和死靈師為敵的傢伙。
璽克看著這幅景色，就像是世界末日降臨。
一個紙杯追著康亨跑，裡面傳來班納圖的聲音：「你和雅莫薩合作，打開外星人的防護罩！」
「好。」康亨回答。他需要配合人在前線的雅莫薩射擊，要抓時機，但是每次機會來的時候，他剛把璽克放下，一架起鎗，就有光柱朝他降下，他只好抓起璽克繼續逃。
璽克明白了，自己在這種層級的戰鬥中就是累贅。如果不用把璽克提起放下，康亨的行動一定會更敏捷。
於是，在康亨其中一次跳躍的時候，璽克主動甩開了康亨的手：「不用管我，打倒他！」
璽克往下墜落。他一離開康亨的保護範圍，所有的眼球和觸手就一擁而上，伸長過來接住他，將璽克拉進他們中間。
璽克仰躺在眼球海上，滿意的看著康亨在空中跑遠，然後直接在法陣上架鎗射擊。少了一個大包袱，康亨能發揮全力了。
眼球和觸手逐漸蓋住璽克的頭。濕濕、黏黏、涼涼的，他做好心理準備，面對精神控制法術。
然後他聽到佐羅克的說話聲，清晰的彷彿就在耳邊。
「歡迎參加一二九年雙燈演習特別活動。您已經加入死靈師陣營，接下來請您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您現在的身份是：普通殭屍。您在扮演此角色時，可以適度使用搖搖晃晃的走路方式、扮鬼臉、流口水來強化演技。追逐活人時請注意安全，請在光線明亮、地面平坦的地方進行。」
璽克愣了一下。沒有出現任何精神控制效果。他試著把黏在頭上的眼球拔下來，發現一拉就掉，觸手只是黏在皮膚表面上，不像看起來的那樣深入。
眼球拔下來，佐羅克的聲音就消失了。眼球在璽克手中不停發出微小的震動，把耳朵湊近，可以聽到模糊的聲音。璽克再把眼球貼上腦袋，聲音又清晰的出現。
「……我是主辦本次活動的死靈師佐羅克。我會使用骨傳導的原理，以聲音指示您最新的公開小遊戲。請不要在活動中將眼珠摘下，骨傳導需要貼在您的頭骨附近才能傳達聲音……」
「……您可以選擇要以普通殭屍的身份遊蕩，或是和其他殭屍同伴一起組成大型殭屍。觸手會形成骨架替您出力，因此不用擔心力氣不夠。現在十分推薦您成為……」
「……如果您有什麼緊急事態或是特殊需求，可以告知眼球……」
璽克環顧四周。這裡距離佐羅克所在的前線有一段距離，附近沒有法師和騎士，這裡的殭屍都和正在發生的戰鬥沒有關係。
這裡的殭屍四散坐在路邊聊天、吃吃喝喝，就和一般活人沒兩樣。
因為他們的確是活人。
根本沒有人變成殭屍。眼球不過是傳聲筒，讓大家照著聽到的指示做而已。
於是璽克頂著一頭眼球，找了一處水泥矮牆坐下來。他剛才掉落的時候，有一面壞掉的魔鏡也掉下來了。他順手拾起來，拿在手上。
魔鏡既沒有畫面，也沒有聲音。
康亨跑到璽克看不到的地方了。過了一陣子，天上不再降下光柱了。
再過了一段時間，魔鏡傳出指揮中心的廣播：「結束了！打倒死靈師了！是我們贏了！重複一次，演習結束，我方獲勝！」
魔鏡裡傳出歡呼聲。璽克聽到眼球說：「一二九年雙燈演習到此結束。感謝您的參與，回家的路上請小心安全。」
警報聲停了。眼球和觸手漸漸萎縮消失，城市的燈光一盞盞亮起。世界緩緩恢復正常。

那之後，璽克召喚座騎，前往佐羅克最後決戰的地方。他去找騎士和法師，順便把魔鏡拿去還。
就算有眼球和觸手保護，這地方還是變得坑坑疤疤的。這段道路暫時封閉，法師們拿著法杖到處揮，修理損壞的地方。
璽克看到佐羅克和班納圖站在一起說話。
佐羅克灰灰髒髒的（可能還有一點焦焦的），但是大致完好，沒有缺什麼東西。奶茶色的法師袍不見了，現在最外面套著制服外套（制服外套是乾淨的）。說話的時候兩隻手都抬起來揮動。
藜凡獨自待在遠處，沒有在和誰說話，也沒有幫忙修理東西，一個人沉默的踢著地上的碎石塊，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的樣子。璽克覺得藜凡心情不好大概是常態，應該並沒有發生什麼事吧。
佐羅克和班納圖看起來是在談公事，於是璽克走向藜凡打招呼。
「藜凡弗刻大人，恭喜打贏啦。」璽克揮手。
「是你啊。謝了。」藜凡斜眼看了璽克一下。
「死靈師鬧得還真大，還好解決了。」璽克走近藜凡，咧嘴笑說。
「是啊。幹掉了一個死靈師，還有一個。」
「欸？」
藜凡右手抽出法杖，抵著璽克的脖子。
小灰從銀匣裡衝出來，撲向藜凡。
藜凡左手畫了個圓，做出魔法牢籠，把小灰吸進去困在裡面。
璽克腦中快速閃過他和藜凡曾經說過的話。
可以先斬後奏的三大例外之一：死靈師。
這次叫律師也沒用了。
「喂，怎麼回事？停手！」班納圖發現異狀，邊喊邊跑過來。
「這個死靈師，是你們知道的，還是你們不知道的？」藜凡眼神冰冷，手中法杖還是指著璽克。
佐羅克直接伸手把藜凡的法杖搶了過來：「是我們知道的。」
「好吧。不好意思。」藜凡張開雙手，眼睛看著無人的地方說。
璽克摸摸脖子，再招手叫小灰回銀匣裡：「你怎麼知道的？」
「你想過要用死靈術控制殭屍吧？你一想，法力就會先動，我就知道了。想隱藏身份的話，要更小心一點。」藜凡說完，轉向佐羅克：「等一下給我好好解釋。」
「好，我們回去吧。騎士他們還要開檢討會，我們當然不參加啦。」
「誰要參加啊，累死了。回去還要收拾指揮室。」
「宮龐大人代表參加就可以了。」
「就是說啊。反正他一定全程都在看的吧。」
「結果我輸給了手足之情呢。」
「你再說一次，我就刪掉你的遊戲存檔。」
佐羅克領著藜凡去搭車。兩個人都沒跟璽克道別。
璽克覺得好像暴風雨終於從自己頭上離開了。初見透沙柏那一次他也有這種感覺，魔法之手的人是不是都這樣啊？
「好啦，你怎麼會在這裡？」班納圖手扠腰說。
「我要回魔法院。我想說坐交通車，從玫瑰要塞過去比較快，想請你們帶我回要塞。」由於公務頻繁聯絡的需求，玫瑰要塞和法杖城之間有直達的公車可以搭。
「原來如此。那你怎麼不——還是算了。」班納圖本來想說佐羅克那台車就是要去法杖城的，想想璽克還是別搭那台比較好：「瑟連快到了，你跟他一起走吧。」
璽克完全理解班納圖的停頓：「你哥人滿不錯的。認真負責、又很厲害。」
「謝了。」班納圖一時失笑。
過沒多久，瑟連開著車來了。
看到和平常一樣整齊健康（換了一套衣服）的瑟連，璽克吸了下鼻子，然後露出笑臉走上前：「載我去玫瑰要塞。」
「好啊。等我一下，我要載一些同事回去。」
瑟連跟同伴說話的期間，璽克站在路邊，看路旁店家櫥窗裡的電視。
電視上正在播放達藍湃恩的妖精國相關紀錄片。播出一年一度開放給人類跑愛情路時的盛況。一前一後的情侶、扛著攝影機和儀器的研究人員、還有純粹喜歡路跑的人們形成龐大隊伍，兩邊夾著小吃和飲料攤，空中飛舞著花瓣和煙火，非常熱鬧。
這條圍繞妖精國的護城河，一開始是為了阻擋品格惡劣的人類而建。後來變成用來測試新人的性格是否足夠成熟、足以進入婚姻。再後來達藍湃恩有很多父母要求未來女婿必須通過愛情路的考驗才准娶他們女兒。最近最新的風氣則是沒有女朋友的獨身男子來跑，證明自己沒有家暴傾向，這會使女孩子和他們約會試試看的意願大幅提高。
為了最後那一群人的幸福，最近王谷觀光交流協會決定發放「愛情路通關證書」給通過考驗的人。
接著，電視播出雙燈演習的相關新聞報導。
受訪民眾說出他們的看法：「很不錯的運動。跟以前不一樣，這次很有參與感。」「自願參加的形式很好。我一直在公司忙工作，根本沒時間去避難所。」「本來覺得有點噁心，後來就習慣了。結果我被觸手蓋住的地方，痘痘都好了耶！」「眼球教我解數學題，他的教法很好懂。」「我的肩頸痠痛好啦！」「你看我的腰，本來根本直不起來，現在整個人都好輕鬆！」
「記者居然都挑好話播出，他們吃錯了什麼藥？」璽克皺眉，喃喃說著。
「他們不敢欺負佐羅克先生啦。」旁邊的法情一部法師說：「他的二哥是薩國水電技師公會的大人物。誰要是欺負佐羅克先生，跑遍全國也找不到人幫他修馬桶。」
「喔。」璽克若有所思。
「走囉！」瑟連事情辦完了，喊璽克過去。
「好！」璽克轉身跑向瑟連。

回到法杖城以後，在法情一部辦公室裡，佐羅克和藜凡各拿著一杯熱可可對坐。
藜凡告訴佐羅克，他今天演習開始以前發生的事情：「……我發現奈莫被人用附魔彈綁架了……他的使魔單獨行動的時候被抓住，那些人威脅使魔背叛他……我和璽克追到那些傢伙的巢穴去。發現那裡有一些不該有的魔法道具，應該要調查……那裡現在已經變成平地了，你去也查不到什麼……東西我收起來了，放在一頂大皇冠裡。皇冠我放在琉薩倪祿紀念公園。有施法保護，之後再去回收……」
聽完以後，佐羅克說：「說不定又和那個有關。有個傢伙很喜歡用這種手段騷擾光明之杖。」
「什麼傢伙？」
「黑夜教團，你聽說過嗎？」
「我那時候人在達藍湃恩，不太清楚。」
「那我從頭跟你說吧。關於黑夜教團、教團背後的巫妖、屍皮書和先天死靈師，這些事情。這也是我今天選擇這個演習主題的原因——」

本集完
 

後記：
十周年紀念連載到此結束了！希望大家看得開心！
總算是沒有變成十一周年連載（心虛）
本次連載的故事發生於魔藥鋪燒毀後，重新開張前，璽克在法師執業管理局工作期間。之前大家都很關心的班納圖的哥哥，在這次連載中正式登場了。魔法之手的神秘面紗有稍稍揭開了吧。回收一些伏筆，還補了很多之前因為節奏問題不能解釋的設定。
同時進行的印量調查，我覺得虧本的可能性還是很大，所以決定還是先不印了。不過大家給的意見我都有看，很有幫助，我會記住大家重視哪些事情。果然這種事就是該拿出來問大家意見才對（握拳），自己悶著頭想再久也不會有答案的。
也許以後隨選印刷之類的技術更成熟，或是讀者人數再增加的時候，還有機會印吧。總之感謝大家踴躍回應。
又到說下次見的時候了。如果還看不過癮，而且手上沒有下一本書要看的話，我在刺猬貓和部落格會上傳一本小說《7B/2048》（刺蝟貓專欄名稱「70億除以2048」。因為系統限制書名不能打「/」）。那是獨立故事，和法師三定律沒有任何關係，而且是實驗性質的小說，娛樂價值不高，大家可以姑且看看。因為跟法師三定律無關，所以更新後不會去粉絲專頁貼連結。
下回見！